07. Little high, little low.
只要說出自己真正的感覺就可以了。
說起來輕鬆,但對夏桑而言卻是難以掌握的一門藝術,首先,他還得先搞清楚自己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層層剝去平日口中說慣的虛假情感,僅僅需要呈現眼中看到的真實,原本這種訓練只存在自己與玲子之間,現在又多了一個萊恩介入。
「我一點也沒有因為保持社交生活而感到困擾。」
即使重複強調過自己的立場,也沒有因此被兩人接受,實話實說,同時被兩個人糾正的感覺真是相當麻煩,不能講違心之論,不能用平時與他人社交那套應付他們,這任務艱鉅得好幾次讓夏桑在三人共同出門時一句話也不想說。
有時他甚至要懷疑起那兩人只是想看自己一臉困擾的模樣。
「你今天看上去特別累。」
雖然只是在萊恩下班後相約去酒吧小酌,但對方出現時的氣色卻看上去一點也不適合喝酒。
「糟透了,本月的第五樁失憶案發生,受害者少了半邊身體,上頭氣瘋了,雖然守望者公會也有加派專員調查,但似乎進度不理想。」
失憶案中的傷者逐漸增加,但沒有一人因這些詭譎的傷勢喪命,他們少去的肢體僅僅是被取下,切口平整,甚至沒流出任何鮮血,肢體切面閃耀著健康的粉紅色光澤,如同新鮮的人體標本。
對於萊恩的抱怨毫不意外,夏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這案子有解決的機會。
深深嘆了口氣,努力從工作中的挫折情緒平復,萊恩改變話題,聊起即將到來的假期計畫:「先把那些懸案放一旁吧,感恩節你要做什麼?」
「回英國。我習慣用感恩節假期回家,雖然時間稍嫌短,不過也只是定期出現讓叔叔安心一下,畢竟寒暑假不一定有時間回國。」
更長一些的假期通常會排定其他行程,例如參與實習,或者被朋友勸說參加旅遊活動,上半年的復活節假期就是陪玲子回日本,扣掉四處行走的時間,夏桑並不常回家。
更何況,趁著感恩節假期回去,還能繞去父母的墳前獻上一束鮮花。雖然並未對任何朋友提過,但父母當年就是在美國處理分公司業務,趕著在當地假期到來前將公務交代完畢,打算回國探望自己,因此恰好遇上空難。
明明是無關的異國節日,卻與自己因此改變的生活諷刺地產生對照。
「那聖誕節呢?」
聽聞友人早已有計畫時似乎有些洩氣,但萊恩很快又打起精神追問:「你在紐約也是一個人過節,不如來我家玩。」
「誰說我是一個人過節,從我抵達美國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個節日是沒人約的。」
這倒是實話,在夏桑不知該稱為輝煌或者糜爛的大學生活中,有時候想辦法禮貌地拒絕邀約反而要比迎接派對本身花上更多時間。
「但是我家聖誕節很熱鬧的,我跟兄弟們以前都會找朋友回來,大家一起聚餐,當然現在他們都輪流帶女朋友回家了,這時候就忍不住會想感嘆孩子的成長真迅速啊。」
作為家裡三兄弟的老大,萊恩已經習慣了照料底下兩名弟弟,想著往年大夥帶回家中的都僅僅只是一起玩樂的朋友,不知什麼時候起,三兄弟輪流帶女朋友回家介紹給家人已經成為常態。
「對了,我一直不知道,你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子。」避免對方繼續追問,夏桑迅速將話題帶向另一方向:「要聚餐的話,玲子那邊也很熱鬧啊,美女還更多一點。」
「你居然為了美女拒絕我的邀約。」
「一般都會做這個選擇吧。」
避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過久,夏桑直接抬出王牌:「玲子之前才說過,如果你跟她在聖誕節搶人,她下次就會在你的咖啡裡加滿肉桂粉。」
聽見對方低聲抱怨著如果是玲子說的那就沒辦法了,夏桑忍不住覺得有些有趣,萊恩向來對於個性強勢的女孩束手無策,據說是因為前女友的緣故。
「好吧。」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萊恩在背包內翻找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提袋,「給你,提早的感恩節禮物!」
「……你到底以為我幾歲啊。」
總覺得自己被當成小孩子看待,只不過差距四歲,對方習慣性擺出的兄長姿態讓夏桑有些無奈。
況且自己根本沒有過感恩節的習慣,收到聖誕節禮物還比較能理解。
「我現在回家也還是會給家人帶禮物的,好了,別這麼介意,快拆開禮物看看!」
順著對方的意思拆開精美包裝紙,一個小巧的銀質菸盒落在手心,歲月在上頭留下溫潤光澤,上一任擁有者大約也是很珍惜地在維護,上頭浮雕仍舊完好如新,夏桑馬上理解到這是對方為了自己抽菸的習慣而準備的禮物,只是他從未解釋過自己僅止於維持一點變異前的習慣,抽不抽菸對自己而言其實沒什麼差別。
「這個有點貴吧。」
雖然想要好好感謝對方,但不小心脫口而出的內容卻聽起來近似挑剔,幸虧萊恩似乎對此並不感到被冒犯。
「確實是有點貴。」
萊恩回想起自己的薪水與這項禮物的價格對比不禁有點悲傷。或許夏桑並不需要自己送的昂貴禮物,住在高級公寓頂樓,有輛哈雷摩托車作為收藏,如果仔細看過對方的日常用品,有幾樣即使是對時尚或是名牌沒半點概念的自己也認得出來。
管他的,起碼自己在逛商店的當下是真心覺得這個菸盒相當適合對方。
「謝謝,我非常喜歡。」
雖然努力挑揀過用字,卻依舊無法避免些微謊言參雜其中。
「不用強迫自己說出喜歡啦,說句謝謝就好。」
笑得相當燦爛,萊恩一點也不介意對方表現得如此平淡,在替別人挑選並送出禮物的時候,自己也是開心的,所以就算夏桑只能面無表情地收下,那也是很好的回饋。
「……謝謝。」
猶豫許久才又重新開口,夏桑還是不適應這樣的說話方式,那使他少見地感到自己笨拙得要命。
只在酒吧中待了一小時,顧慮到萊恩一臉快睡著的模樣,夏桑強硬地提早結束這次聚會,前往地鐵站的路上,兩人並肩而行,隨意聊著街道上的商店佈置。
「夏桑。」
萊恩因熟悉的嗓音而轉頭,有著東方面孔的美人就站在他們方才經過的街角,與往常無異,友好並優雅地朝著這兒招手。
在萊恩開口向女人打招呼前,夏桑忽然伸手將他往自身背後扯去,力道過大,甚至使萊恩踉蹌兩步,差些摔倒在地。
「別說話,千萬別回答任何奇怪的問題。」
幾乎沒看過夏桑如此嚴肅的模樣,萊恩不由自主也緊張起來,他不明白這之中出了什麼差錯。
「你說什麼?那是玲子……」
「玲子在感恩節到來前都得籌備他們的第一張單曲。」
直接打斷萊恩未完的話語,夏桑緊盯身前有著熟識相貌的生物,平時那份幾乎能稱為漫不經心的餘裕已全數消散,他對於自己的行為也沒多少把握,但若要丟著萊恩一人應付這東西,結果從一開始便注定。
「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
謹慎挑選用詞,夏桑不確定什麼行動可能激怒對手,但那下場估計不會太好,自從那場極光過後,自己曾處理的都盡是些簡單的搶劫案,或者和上次相同的異變生物,像這樣第一次和未知力量正面對上,他心底也沒多少把握。
「為什麼要對我敵意這麼重呢?」
有著玲子外貌的生物微笑起來,女人柔和的聲線相當迷人,可那嘴角弧度過度艷麗,反而使人不寒而慄:「只要說出關鍵字,我就能消除你的痛苦。」
拉著萊恩手臂的力道不自覺加大幾分,雖然知道萊恩不是它的主要目標,夏桑還是不想將友人牽扯進這攤渾水中。
「沒那個必要,你離我們遠點,以及不准用玲子的臉。」
女人大笑起來,眼球猛地轉為黑夜似的暗色,它往前走了幾步,在尖銳指甲觸及夏桑臉龐的前一刻消逝無蹤。
女人身影消失後,周圍的雜聲才彷彿重新按下撥放鍵,熟悉的車輛聲與人聲重新響起,幾名醉醺醺的行人經過他倆身旁,似乎對兩人呆站在人行道中央的行為有些困惑,多看了幾眼才又邁開步伐離去,好似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就是失憶案的犯人。」
等到呼吸平復過後,夏桑才不情願地向早已滿腹疑問的萊恩解釋:「你把他當成某種惡靈就好,靠著侵占人類記憶維生,所以才變化成目標較為熟識的相貌。」
「但一般人突然被問要不要消除記憶,再怎麼樣都會築起戒心吧?」
「這裡不就有個差點信以為真的人嗎。」
聽見好友的結論,夏桑忍不住提醒他方才發生過的事實。
那東西會如此爽快地承認,是因為現場有知道它真面目的人在,被揭露真實身分後它便失去了進食興致,而平時的過程並不是那麼突兀,它就如同最親密的朋友或親人,談論目標與自己的共通生活,適當地旁敲側擊,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許可,猶如對著吸血鬼敞開自家大門。
「總之,等你說出關鍵字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
那東西對人心操作相當嫻熟,不確定其是否被有讀心能力,但如果可能,夏桑一點也不想被捲進這場麻煩之中。
「你沒有想過去向守望者公會提供情報嗎?」
比起對於此類異常事件的震驚,萊恩更快想到的是毫無進度的調查,如果能夠讓大眾知道這些,至少在勸導市民上可以多點成效也說不定。
「我要怎麼讓他們相信我?為他們展示我的能力,然後說服他們,因為我也是個怪物,所以我能察覺到那個怪物在計劃什麼?」
無視萊恩亟欲解釋的舉動,夏桑繼續說下去:「我所知道的只有它會變形成認識的人,你不妨想像看看,當全城的人彼此猜忌恐懼,狀況能比現在好上多少?」
才與另一股不明力量正面衝突過,夏桑看上去格外疲憊,言談也不由得比平日刻薄幾分,無論對於失憶案的犯人或是自己的異變力量都只是一知半解,若真要解釋,這一切都只是出自直覺,就和小報上那些捕風捉影的報導一樣令人難以相信。
「那東西吃飽了就會離開,雖然我不知道他的食量多大。」
夏桑的解釋模糊不清,萊恩隱約感到事態並非對方所形容的如此簡略,但夏桑避免談及的事項太多,萊恩選擇對此尊重,並不是每個人都跟自己一樣習慣老實交代一切,而異變者生活中的壓力更是他不能體會的領域。
「總之,你剛剛又幫了我大忙呢,謝謝你啊。」
「我也沒幫你什麼……」
低聲嘟嚷,與其說自己幫了友人,不如說是友人被自己牽扯進來,那東西是刻意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或許過去對它視而不見的態度在某方面觸怒了那東西。
「就算你自己不理解,不過你做的事確實在一些人眼中是善行。」
「我知道。那就是我為什麼要做。」
為了成為正常人,即使自己心中的善惡觀念是如此淡薄,也會迎合受到公眾接受的價值觀,僅僅是逢場作戲的舉動,與真正的善行半些關係也搭不上。
「不對,你不知道。」
忍不住搖頭,萊恩偶爾會覺得這名特別的朋友就是太過聰明,所以才將自己困在死迴圈中,連自身存在也無法真正接受。
但他並不知道怎麼讓對方理解這點,因此也只能再次深深嘆氣。
「晚安,祝你回英國的旅程一切順利,還有提早說聲感恩節快樂!」
距離感恩節假期只剩一周,街上歡欣鼓舞的氣氛格外明顯。
如果聖誕節有空,就去萊恩家過節吧。
夏桑原先是這麼想的,但他並不打算太早通知對方,起碼等到自己從英國回來後再說,反正時間尚早。
然而夏桑並沒有多餘時間外出,朋友所在的劇團因突發狀況而需要人手,就算再怎麼不喜歡麻煩也只得過去幫忙製作,整整在工作室住了三天,生活彷彿只剩製作戲服與睡覺,自從畢業後就沒經歷過這樣的緊迫死線。
莫名地在第四天起床後便感到明顯反胃感,原先以為是錯覺,畢竟在極光變異過後,這具軀體幾乎連最微小的感冒也不曾發生過,可那股異樣的感覺愈發劇烈,對已經幾年沒經歷過的不適感束手無策,夏桑只得狼狽地跟朋友告假返家。
班機定在後天,往機場的公路肯定又塞得沒完沒了,最好提早幾個小時出發。
走在路上,連續三天的緊迫工作使得他連走在熱鬧街區都有股不真實感,呼吸外頭空氣似乎使身體好過了一些,隨意思考著回英國的行程,一邊瀏覽商店櫥窗。
也許提早買好禮物交給玲子跟萊恩會是不錯的主意。
路邊的電視牆撥放著最新新聞,關於昨夜一場遭到阻擾的攻堅行動,某個經營走私與毒品販賣的幫派集團與警方發生劇烈槍戰,集團主要成員皆在槍戰開始前便已提早離開,死傷名單安靜的在螢幕上移動,曾經活著的生命最終只剩短短幾撇記述,在紐約這個大城市,每天都有著不一樣的新聞,有的令人悲傷,有的令人喜悅,因而注定與夏桑絕緣。
原先應該如此,但螢幕一角浮現的殉職警察名字意外熟悉。
夏桑就這麼呆站在街口,瞬間失去方向感,只能茫然立於那堵電視牆前,身邊人潮來來往往,每個人都有目標地向前移動,只有他不知自己該走向何處。
說起來輕鬆,但對夏桑而言卻是難以掌握的一門藝術,首先,他還得先搞清楚自己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層層剝去平日口中說慣的虛假情感,僅僅需要呈現眼中看到的真實,原本這種訓練只存在自己與玲子之間,現在又多了一個萊恩介入。
「我一點也沒有因為保持社交生活而感到困擾。」
即使重複強調過自己的立場,也沒有因此被兩人接受,實話實說,同時被兩個人糾正的感覺真是相當麻煩,不能講違心之論,不能用平時與他人社交那套應付他們,這任務艱鉅得好幾次讓夏桑在三人共同出門時一句話也不想說。
有時他甚至要懷疑起那兩人只是想看自己一臉困擾的模樣。
「你今天看上去特別累。」
雖然只是在萊恩下班後相約去酒吧小酌,但對方出現時的氣色卻看上去一點也不適合喝酒。
「糟透了,本月的第五樁失憶案發生,受害者少了半邊身體,上頭氣瘋了,雖然守望者公會也有加派專員調查,但似乎進度不理想。」
失憶案中的傷者逐漸增加,但沒有一人因這些詭譎的傷勢喪命,他們少去的肢體僅僅是被取下,切口平整,甚至沒流出任何鮮血,肢體切面閃耀著健康的粉紅色光澤,如同新鮮的人體標本。
對於萊恩的抱怨毫不意外,夏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這案子有解決的機會。
深深嘆了口氣,努力從工作中的挫折情緒平復,萊恩改變話題,聊起即將到來的假期計畫:「先把那些懸案放一旁吧,感恩節你要做什麼?」
「回英國。我習慣用感恩節假期回家,雖然時間稍嫌短,不過也只是定期出現讓叔叔安心一下,畢竟寒暑假不一定有時間回國。」
更長一些的假期通常會排定其他行程,例如參與實習,或者被朋友勸說參加旅遊活動,上半年的復活節假期就是陪玲子回日本,扣掉四處行走的時間,夏桑並不常回家。
更何況,趁著感恩節假期回去,還能繞去父母的墳前獻上一束鮮花。雖然並未對任何朋友提過,但父母當年就是在美國處理分公司業務,趕著在當地假期到來前將公務交代完畢,打算回國探望自己,因此恰好遇上空難。
明明是無關的異國節日,卻與自己因此改變的生活諷刺地產生對照。
「那聖誕節呢?」
聽聞友人早已有計畫時似乎有些洩氣,但萊恩很快又打起精神追問:「你在紐約也是一個人過節,不如來我家玩。」
「誰說我是一個人過節,從我抵達美國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個節日是沒人約的。」
這倒是實話,在夏桑不知該稱為輝煌或者糜爛的大學生活中,有時候想辦法禮貌地拒絕邀約反而要比迎接派對本身花上更多時間。
「但是我家聖誕節很熱鬧的,我跟兄弟們以前都會找朋友回來,大家一起聚餐,當然現在他們都輪流帶女朋友回家了,這時候就忍不住會想感嘆孩子的成長真迅速啊。」
作為家裡三兄弟的老大,萊恩已經習慣了照料底下兩名弟弟,想著往年大夥帶回家中的都僅僅只是一起玩樂的朋友,不知什麼時候起,三兄弟輪流帶女朋友回家介紹給家人已經成為常態。
「對了,我一直不知道,你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子。」避免對方繼續追問,夏桑迅速將話題帶向另一方向:「要聚餐的話,玲子那邊也很熱鬧啊,美女還更多一點。」
「你居然為了美女拒絕我的邀約。」
「一般都會做這個選擇吧。」
避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過久,夏桑直接抬出王牌:「玲子之前才說過,如果你跟她在聖誕節搶人,她下次就會在你的咖啡裡加滿肉桂粉。」
聽見對方低聲抱怨著如果是玲子說的那就沒辦法了,夏桑忍不住覺得有些有趣,萊恩向來對於個性強勢的女孩束手無策,據說是因為前女友的緣故。
「好吧。」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萊恩在背包內翻找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提袋,「給你,提早的感恩節禮物!」
「……你到底以為我幾歲啊。」
總覺得自己被當成小孩子看待,只不過差距四歲,對方習慣性擺出的兄長姿態讓夏桑有些無奈。
況且自己根本沒有過感恩節的習慣,收到聖誕節禮物還比較能理解。
「我現在回家也還是會給家人帶禮物的,好了,別這麼介意,快拆開禮物看看!」
順著對方的意思拆開精美包裝紙,一個小巧的銀質菸盒落在手心,歲月在上頭留下溫潤光澤,上一任擁有者大約也是很珍惜地在維護,上頭浮雕仍舊完好如新,夏桑馬上理解到這是對方為了自己抽菸的習慣而準備的禮物,只是他從未解釋過自己僅止於維持一點變異前的習慣,抽不抽菸對自己而言其實沒什麼差別。
「這個有點貴吧。」
雖然想要好好感謝對方,但不小心脫口而出的內容卻聽起來近似挑剔,幸虧萊恩似乎對此並不感到被冒犯。
「確實是有點貴。」
萊恩回想起自己的薪水與這項禮物的價格對比不禁有點悲傷。或許夏桑並不需要自己送的昂貴禮物,住在高級公寓頂樓,有輛哈雷摩托車作為收藏,如果仔細看過對方的日常用品,有幾樣即使是對時尚或是名牌沒半點概念的自己也認得出來。
管他的,起碼自己在逛商店的當下是真心覺得這個菸盒相當適合對方。
「謝謝,我非常喜歡。」
雖然努力挑揀過用字,卻依舊無法避免些微謊言參雜其中。
「不用強迫自己說出喜歡啦,說句謝謝就好。」
笑得相當燦爛,萊恩一點也不介意對方表現得如此平淡,在替別人挑選並送出禮物的時候,自己也是開心的,所以就算夏桑只能面無表情地收下,那也是很好的回饋。
「……謝謝。」
猶豫許久才又重新開口,夏桑還是不適應這樣的說話方式,那使他少見地感到自己笨拙得要命。
只在酒吧中待了一小時,顧慮到萊恩一臉快睡著的模樣,夏桑強硬地提早結束這次聚會,前往地鐵站的路上,兩人並肩而行,隨意聊著街道上的商店佈置。
「夏桑。」
萊恩因熟悉的嗓音而轉頭,有著東方面孔的美人就站在他們方才經過的街角,與往常無異,友好並優雅地朝著這兒招手。
在萊恩開口向女人打招呼前,夏桑忽然伸手將他往自身背後扯去,力道過大,甚至使萊恩踉蹌兩步,差些摔倒在地。
「別說話,千萬別回答任何奇怪的問題。」
幾乎沒看過夏桑如此嚴肅的模樣,萊恩不由自主也緊張起來,他不明白這之中出了什麼差錯。
「你說什麼?那是玲子……」
「玲子在感恩節到來前都得籌備他們的第一張單曲。」
直接打斷萊恩未完的話語,夏桑緊盯身前有著熟識相貌的生物,平時那份幾乎能稱為漫不經心的餘裕已全數消散,他對於自己的行為也沒多少把握,但若要丟著萊恩一人應付這東西,結果從一開始便注定。
「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
謹慎挑選用詞,夏桑不確定什麼行動可能激怒對手,但那下場估計不會太好,自從那場極光過後,自己曾處理的都盡是些簡單的搶劫案,或者和上次相同的異變生物,像這樣第一次和未知力量正面對上,他心底也沒多少把握。
「為什麼要對我敵意這麼重呢?」
有著玲子外貌的生物微笑起來,女人柔和的聲線相當迷人,可那嘴角弧度過度艷麗,反而使人不寒而慄:「只要說出關鍵字,我就能消除你的痛苦。」
拉著萊恩手臂的力道不自覺加大幾分,雖然知道萊恩不是它的主要目標,夏桑還是不想將友人牽扯進這攤渾水中。
「沒那個必要,你離我們遠點,以及不准用玲子的臉。」
女人大笑起來,眼球猛地轉為黑夜似的暗色,它往前走了幾步,在尖銳指甲觸及夏桑臉龐的前一刻消逝無蹤。
女人身影消失後,周圍的雜聲才彷彿重新按下撥放鍵,熟悉的車輛聲與人聲重新響起,幾名醉醺醺的行人經過他倆身旁,似乎對兩人呆站在人行道中央的行為有些困惑,多看了幾眼才又邁開步伐離去,好似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就是失憶案的犯人。」
等到呼吸平復過後,夏桑才不情願地向早已滿腹疑問的萊恩解釋:「你把他當成某種惡靈就好,靠著侵占人類記憶維生,所以才變化成目標較為熟識的相貌。」
「但一般人突然被問要不要消除記憶,再怎麼樣都會築起戒心吧?」
「這裡不就有個差點信以為真的人嗎。」
聽見好友的結論,夏桑忍不住提醒他方才發生過的事實。
那東西會如此爽快地承認,是因為現場有知道它真面目的人在,被揭露真實身分後它便失去了進食興致,而平時的過程並不是那麼突兀,它就如同最親密的朋友或親人,談論目標與自己的共通生活,適當地旁敲側擊,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許可,猶如對著吸血鬼敞開自家大門。
「總之,等你說出關鍵字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
那東西對人心操作相當嫻熟,不確定其是否被有讀心能力,但如果可能,夏桑一點也不想被捲進這場麻煩之中。
「你沒有想過去向守望者公會提供情報嗎?」
比起對於此類異常事件的震驚,萊恩更快想到的是毫無進度的調查,如果能夠讓大眾知道這些,至少在勸導市民上可以多點成效也說不定。
「我要怎麼讓他們相信我?為他們展示我的能力,然後說服他們,因為我也是個怪物,所以我能察覺到那個怪物在計劃什麼?」
無視萊恩亟欲解釋的舉動,夏桑繼續說下去:「我所知道的只有它會變形成認識的人,你不妨想像看看,當全城的人彼此猜忌恐懼,狀況能比現在好上多少?」
才與另一股不明力量正面衝突過,夏桑看上去格外疲憊,言談也不由得比平日刻薄幾分,無論對於失憶案的犯人或是自己的異變力量都只是一知半解,若真要解釋,這一切都只是出自直覺,就和小報上那些捕風捉影的報導一樣令人難以相信。
「那東西吃飽了就會離開,雖然我不知道他的食量多大。」
夏桑的解釋模糊不清,萊恩隱約感到事態並非對方所形容的如此簡略,但夏桑避免談及的事項太多,萊恩選擇對此尊重,並不是每個人都跟自己一樣習慣老實交代一切,而異變者生活中的壓力更是他不能體會的領域。
「總之,你剛剛又幫了我大忙呢,謝謝你啊。」
「我也沒幫你什麼……」
低聲嘟嚷,與其說自己幫了友人,不如說是友人被自己牽扯進來,那東西是刻意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或許過去對它視而不見的態度在某方面觸怒了那東西。
「就算你自己不理解,不過你做的事確實在一些人眼中是善行。」
「我知道。那就是我為什麼要做。」
為了成為正常人,即使自己心中的善惡觀念是如此淡薄,也會迎合受到公眾接受的價值觀,僅僅是逢場作戲的舉動,與真正的善行半些關係也搭不上。
「不對,你不知道。」
忍不住搖頭,萊恩偶爾會覺得這名特別的朋友就是太過聰明,所以才將自己困在死迴圈中,連自身存在也無法真正接受。
但他並不知道怎麼讓對方理解這點,因此也只能再次深深嘆氣。
「晚安,祝你回英國的旅程一切順利,還有提早說聲感恩節快樂!」
距離感恩節假期只剩一周,街上歡欣鼓舞的氣氛格外明顯。
如果聖誕節有空,就去萊恩家過節吧。
夏桑原先是這麼想的,但他並不打算太早通知對方,起碼等到自己從英國回來後再說,反正時間尚早。
然而夏桑並沒有多餘時間外出,朋友所在的劇團因突發狀況而需要人手,就算再怎麼不喜歡麻煩也只得過去幫忙製作,整整在工作室住了三天,生活彷彿只剩製作戲服與睡覺,自從畢業後就沒經歷過這樣的緊迫死線。
莫名地在第四天起床後便感到明顯反胃感,原先以為是錯覺,畢竟在極光變異過後,這具軀體幾乎連最微小的感冒也不曾發生過,可那股異樣的感覺愈發劇烈,對已經幾年沒經歷過的不適感束手無策,夏桑只得狼狽地跟朋友告假返家。
班機定在後天,往機場的公路肯定又塞得沒完沒了,最好提早幾個小時出發。
走在路上,連續三天的緊迫工作使得他連走在熱鬧街區都有股不真實感,呼吸外頭空氣似乎使身體好過了一些,隨意思考著回英國的行程,一邊瀏覽商店櫥窗。
也許提早買好禮物交給玲子跟萊恩會是不錯的主意。
路邊的電視牆撥放著最新新聞,關於昨夜一場遭到阻擾的攻堅行動,某個經營走私與毒品販賣的幫派集團與警方發生劇烈槍戰,集團主要成員皆在槍戰開始前便已提早離開,死傷名單安靜的在螢幕上移動,曾經活著的生命最終只剩短短幾撇記述,在紐約這個大城市,每天都有著不一樣的新聞,有的令人悲傷,有的令人喜悅,因而注定與夏桑絕緣。
原先應該如此,但螢幕一角浮現的殉職警察名字意外熟悉。
夏桑就這麼呆站在街口,瞬間失去方向感,只能茫然立於那堵電視牆前,身邊人潮來來往往,每個人都有目標地向前移動,只有他不知自己該走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