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e another day.
Ch.1
Chuck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濃厚寧靜的黑暗。
他掙扎著爬起身來,踏著地板的雙腳感到些許虛浮,腦中疼痛得像場兇猛的宿醉,雖然那個形容還是從Raleigh口中學到的,Chuck從未嘗試過宿醉,他甚至連有關酒精的經驗都少之又少。
抬起頭巡視周遭,一切景色凍結,爆炸鼓起的橙色火光矛盾地給揪在盡情伸展的前一刻,人群僵硬地卡在他們動作中的一秒,動彈不得。
Chuck困惑地走動,遠離自己先前所躺位置的所在。步下樓梯,他看到Raleigh和Mako互相參扶著向後退去,倆人像是被對方架住,又像架著對方不讓彼此向前衝入上方那團怒焰之中。Raleigh的目光凝結在自己方才躺下的方向,視線裡頭充滿震驚以至於神情有些扭曲。Chuck感到不習慣,畢竟他們的關係可沒要好到曾經這樣認真凝視彼此。
他沒見到Herc在現場,那是當然,不幸的老頭在上一波恐怖攻擊中受了傷,不得不留守在總部代替指揮官下達命令,Chuck暗自慶幸他家老頭不用面對今天的攻堅場面。
讓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面對自己獨子的殉職總不是好事。
記憶慢慢甦醒,Chuck回憶起來。定時炸彈在倒數,第一波駁火有不少人倒地,僅存的時間使他們無法再找另一名拆彈專家到現場。
理所當然,Pentecost選擇優先阻止已運送出去可遠程操縱的炸彈,再來便是埋藏在大樓內的部份,如果他們沒解除這個裝置,進入大樓內的所有人都會隨著大樓倒塌而就地埋葬,而他們還需要人手去將正在外頭逃竄的犯罪集團首腦拿下。那就是為什麼打先鋒的Pentecost與Chuck在突入操縱室後就發現中央控制台螢幕顯示主控室正在自我引爆倒數,卻不打算優先搶救自己的性命。
Chuck邊聽著耳機內傳來的指示邊動手操作,Newton跟 Hermann平常雖然老吵上半天仍說不到重點,但通訊另端傳來的解除步驟卻意外清晰,與先前吵鬧喧騰的總部不同,這回背景音很是沉默,雖然Pentecost在要求兩位技術人員接掌通訊端時未特別說明,但他猜那頭已知曉在控制室進行解除指令的兩人會邁向什麼下場。顯而易見,他們會步上前幾日喪生的兩組友方人員的後塵。
Chuck手指最小限度地微微打顫著,快速在鍵盤上敲打輸入最後驗證密碼,Raleigh跟Mako守在外頭,阻止任何一個意圖阻擾的敵人,在拆彈程序進行到最後步驟時,Pentecost下令要外頭兩人撤出這棟建築,從Pentecost壓抑的嗓音內容猜想,外頭兩人肯定一度想衝進來拽出他倆。Chuck正思考著要不要跟單手拉拔大自己的老頭再說上幾句話,但他相信Herc能理解一切。
「長官,很榮幸與您共事。」
那是Chuck活著時最後一句話。
走出已千瘡百孔的大樓,Chuck對於接受自己死亡這個事實說不上平靜,相反地,能以這個靈魂型態思考讓他更加困擾。
對於一個從來沒死過的人而言,死後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摸不著頭緒。
天空有些異狀,抬起頭,Chuck非常訝異地發現半空中有個大洞,他現在真感到有些驚悚。灰色雲層凹陷成大洞,隱約閃著藍光,那不知名的東西旋轉著,像具加足速度的馬達,地面不時有類似人類的小黑影被向上吸去,被股不可抵抗的暗流引導,快速消失在大洞之中。
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Chuck咒罵幾句,正想躲回建築物,但為時已晚。
「這鬼東西簡直像個倒過來的馬桶……」
還沒結束充滿侮辱的句子,Chuck就被一股引力拉上半空,然後被漩渦吸了進去。
在大量且沒有必要的轉圈後,第一個感受到的實感來自背部壓上椅背,方才被甩上幾十來圈的頭暈目眩尚未結束,他用力地甩了下頭,找回思考能力。Chuck驚訝地發現他身處一間整潔的辦公室中,柔軟的椅墊讓他才經歷過一番天翻地覆的身體感到好受許多,眼前辦公桌上放著厚厚一疊文件,上頭還以漂亮的字跡標註上他的名字,對面一名女人對著Chuck友善地眨眨眼,似乎在等待他說些什麼。
「我死了。」沉默許久,Chuck終於開口,喉嚨乾澀得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吐露出些許字句。
「非常不幸,你說對了。」女人將一瓶罐裝水向前推些,用眼神鼓勵他喝些東西,讓自己好過些。
「你是來把我丟進地獄裡的嗎?」那場火想必讓喉嚨非常不好受,Chuck一口氣灌下半瓶水,帶著點警惕,每當Chuck對眼前狀況有所不確定時,他就會將自己武裝成一個尖銳且不友好的大麻煩。
女人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溫暖,顯然對他的態度無半些反感。
「不,那不是我的工作,況且你有什麼應當要下地獄的理由呢?」
Chuck很快地想了一下,基於事實,他忠於自己的職務,最後還幾乎像個英雄一樣的在爆炸中死去,即便算上他在世時嘴巴總是特別壞這點,似乎也沒什麼理由要把他丟進地獄被烈火煎熬。
「我想是沒有,但你這兒也不是很像天堂。」
對Chuck的言談只是再次扯開笑容,女人彎腰從抽屜中翻找物件,此時Chuck才暫時將注意力移開,他瞥見辦公桌上有個名牌,在註明女人的主管職位底下有行小字,Tamsin Sevier,Chuck正回憶著自己為何對這姓名有著熟悉感,重物砸在桌面上的聲響立刻將他拉回神,直覺地往後退了些,Chuck瞪著桌上放置的配槍,眼中滿是警覺。
「我就說得直白些了,基於你有著很棒的天賦,驅魔局想錄用你。」Tamsin將配槍及手銬往Chuck的方向推過去,輕快地解釋,「任期先估算為五十年,沒什麼特別福利,主要工作是將遺留在人間的死者送回他們該去的地方,不算太困難,且這可以給你的靈魂加上許多分,讓你任期結束後在天堂過上好日子。」
「接受這份工作嗎?」
Chuck不知該不該接受這個提議,但他還是在那段簡單的職務敘述中抓到了他所需要的重點。過去幾天,他們的小組一直在一連串的恐怖攻擊中掙扎求生,保護無辜的人民,而當一切都要好轉的機會來臨時,他用自己的生命交換了這個機會。如果可以再次回到人間,即使一眼也好,他起碼能見見自己成功守護的和平能持續上多久。
「我接受。」在話語出口的同時,一股燒灼的痛感自胸口傳來,Chuck用力倒抽一口氣,但他沒對這股痛感作出反應,右手緊壓痛處,他警惕地看向Tamsin,眼底充滿詢問。
「那是我們的警徽,你可以看一眼。」對Chuck不急著確認傷口的動作一些也不驚訝,生前職業影響這個年輕人比起自身而優先確認周遭安危的敏銳個性,這讓Tamsin想起一個過去的老朋友,於是她的笑容更溫和了些。
拉開衣領,一個陌生的警徽以烙印方式出現在左鎖骨下方肌膚,痛感很快褪去,Chuck用手指輕輕劃過那塊肌膚,帶點遲疑,勾勒著尚紅腫著的印記邊緣。
「跟上吧,我得向你介紹我們的工作場所。」回過神,Tamsin已推開位在她座位後方的門板,走了出去。Chuck抓緊了自己的配備,步出房間時加快腳步,直至與走在前方的女人並行。
「我有個問題。」裝作不在意,Chuck看著前方開口,「Pentecost指揮官也在這兒嗎?」
「噢,Pentecost。」軟化的嗓音中帶些懷念,咬著音節的方式如同輕嘆。Chuck注意到Tamsin的面部表情十分柔和,像是想起一件極為美好的回憶而沉浸其中,疑問到了口邊,但他並不打算破壞這位有些眼熟的女士的回憶時光,「他是特別的,所以他有別的安排,並不在這。」
長長的純黑迴廊,泛著亮光的門板,兩人沉默地走著,直到踏進一棟充滿現代感的建築。
這而比Chuck貧乏的想像力所能達到的程度再普通一些。
忙碌的警局中人來人往,Tamsin領著Chuck熟悉新環境,這棟建築物和他過往見識過的警局並無太大不同,排列有序的辦公桌後是在處理文件或者休息的員警,只是桌底擺放的物品較有個人風格些。一顆籃球滾到腳邊,Chuck奇怪地朝腳邊那顆球看了一會,接著看向這東西滾來的方向,空蕩蕩的座位上掛了件紅色外套,Chuck轉頭想追問點問題,但Tamsin並未放慢行走速度,他只能小跑幾步跟上。理應是偵訊室的狹小房間中傳來巨大聲響,全建築內的人員先是被聲響震了一下,隨即又低下頭去各自進行手頭工作,在Chuck張望的同時,隔間外一個擁有複眼的瘦削女人恨恨瞪了他一眼,帶著手銬的手腕扯動了幾下,又被負責的人員按回椅子上。
Tamsin的步伐終於慢了下來,像要替他做什麼心理建設,整個人轉過來面對Chuck。
「我們會分配搭檔給你。」她堅定地表述一個事實。
「什麼?不,我不認為我需要什麼搭檔。」Chuck些許惱怒地拒絕,這個提議簡直將他當成剛進警局的菜鳥。自負是Chuck人格中一個特質,但這項特質基於他確實像他自己認為的那樣好,而顯得能讓人接受起來。
「相信我,你會需要的,即使生前經驗再過輝煌,人在死後都得重新開始。」Tamsin嚴肅地表示,邊抬手指向其中一個座位。位置的主人臉上罩著本書,那本書還是顛倒著的,底下的人在辦公椅上躺得毫不介意四周目光,半截肩膀都落到扶手外頭,睡得幾乎像是具屍體,動也不動。
走到旁邊,Tamsin用力地搖了那名男人的肩膀兩下,富有耐心地退開一步,等著那陣介於迷糊與清醒間的哼哼唧唧結束。
「天啊,現在幾點?」伸手往面上蓋著的書本又壓了壓,男人模糊不清地詢問著。
「反正不論現在幾點,你都得起床了。」Tamsin毫不留情地將那本用以阻擋光線的書本移開,男人掩著臉,哀號了一聲。
「拜託,午休時間應該還沒結束,再讓我睡十分鐘。」相較整個驅魔局的忙碌,男人的座位週遭蔓延著股令人安心的閒散氛圍。又掙扎上五分鐘,對方終於將阻擋光線的手臂取下,揉揉眼睛,順便從Tansin手中接過書本扔回桌面,「好吧,我相信這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是什麼新工作?」
「Yancy Becket?」Chuck驚訝地喊出聲,隨後他立即察覺自己的失態,又再度抿緊嘴唇站好,試圖假裝自己並不是那麼驚訝。
「你認識我?」Yancy Becket,Chuck從來沒機會見上一面但對他的事蹟耳熟能詳的男人,他當然聽過他,他可是那個Raleigh的哥哥,一個過去他曾讚嘆過的傳奇,當然那都終結在五年多前的一個任務中。
「Chuck Hansen,你的新搭檔。」眼見Chuck似乎打定主意不再隨便開口,Tamsin好心地替兩人介紹。
「噢,我想起來了,Hansen長官的兒子。」沒等到Chuck調適好回答的心態,Yancy已經猜出答案,「雖然沒實際見過面,但過去和Hansen長官一起出任務時,曾聽他提過他有個正在受訓中的傑出兒子。」
與Yancy伸出的手相握,禮貌性地輕晃兩下。過去Chuck和Raleigh初次見面時相處得確實不怎麼樣,但現下狀況不同,Yancy Becket無疑是個傳奇,且壯烈的以英雄姿態存在後進們的教科書上。
「那麼新人就交給你了。照老規矩來,帶他在局裡繞個幾圈,講解一下,然後就去人間逛逛。」離開前,Tamsin意味深長地看了Chuck一眼。
再一次,Chuck的腦袋替他精準地抓到關鍵字。
「我們要去人間幹什麼?」對局內的擺設明顯興趣缺缺,Chuck在Yancy向他簡介過證物室後便沉不住氣地詢問起來,此刻他只想略過那些不重要的繁瑣細節,快些回到一度行走過的硬實地面上。
「還沒有要執行任務,只是件例行公事,展現一下對新進員工的體恤。」Yancy聳聳肩,表現得十分尋常。
但Chuck可不會放棄,一如往常,他表現得總有些像是個強勢過頭的小渾蛋。
「至少我想知道等等到底要去哪?」
Yancy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將行進軌道偏離原先預定前往的區域,轉向局內中央的一部機器走去。
「等等我們要去參加你的喪禮。」
Ch.2
他們鳴槍,他們對著他的空棺致意。
雨絲打在身上,Chuck非常遺憾地發現自己還有知覺,他感到寒冷,但不確定這股寒意從何而來。
Yancy站在他身邊,看著自己的弟弟站在Herc身邊,陪伴失去獨子的父親接受人群的致意。Herc伸手接過折疊方正的國旗,早先受傷的手臂還打著石膏,Raleigh牽著Max的鏈繩,眼神放得很遠,彷彿眼中並沒有葬禮的進行。
Chuck感到更冷了些。
帶著獨特的體貼,Yancy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個字也沒說。
「至少他們記得帶我的狗來。」但是不該給Raleigh牽著。Chuck恨恨想著,並聰明地沒把後半句在Yancy面前說出來,這股怒意只能轉向無辜的Max,Chuck模糊不清地罵著Max是個忘記自己主人是誰的小叛徒。
Mako站在Raleigh身旁替他撐著傘,眼眶泛紅,或許她在為Pentecost難過,或許她也為早在學校裡就認識的Chuck難過。這很難分辨,太多人死亡,太多死者需要被追悼。雖然無法表現出來,但Chuck替Mako感到難過,她是個失去父親的女孩,雖然堅強,但傷痛依然存續。畢竟她才是那個被留下來要承擔一切的人。
這提醒了他一些回憶,不是那麼美好,但對著同為逝者的Yancy Becket,他能嘗試。
「像所有把責任放在第一順位的人一樣,他其實不算個嚴格意義上的好老爸,我跟著他的任務四處搬遷,比起身為父親他其實更擅長他的工作。」Chuck沒向別人提過這些事,他總對自己的成長環境保持沉默,表現得沒有任何不滿卻也無半分感激,「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去的多還是得到的多,但是我知道他盡力了,我都知道。」
在一場意外中,Herc選擇先救他,而不是他的母親。Chuck一直不確定自己該對此抱持什麼感情,在Herc因為公務繁重而甚少在家的歲月中,他對家的全部記憶就僅有母親的溫暖懷抱,但Herc在抉擇來臨時,選擇成為一位父親,而不是一位丈夫。
他們同時失去家,Chuck了解這件事,但依然造成漫長而近乎腐蝕的疼痛。可現在,總被他半輕浮地稱為老頭的男人正站在自己的墓前,神情麻木地凝視空棺下葬。他們從來不是對感情深厚的父子,他們所處的狀況比那更複雜些。Chuck早在他最後的任務前就與父親和解了,他需要的只是將自己過去刻意埋葬的碎片重新拼湊起來,「其實也沒那麼糟,起碼我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選擇自己想要的職業。」
「你或許知道,過去我和Hansen長官合作那次,他曾經不只一次驕傲地向我提起他有個年輕且富有資質的兒子,我一直因此而對能跟你們父子倆合作一回抱有期待。」輕描淡寫,Yancy並沒有對他的人生發表任何評語,「雖然見面方式跟當初的想像有所出入,但你看來跟期待中相差無幾。」
「如果我十七歲聽到這句話,肯定會樂瘋了。」今天他真的說夠話了,才會連自己過去的小秘密也不小心說出口,Chuck很快從方才的回憶影響中清醒,並快速進展到想挖個墓穴把自己活埋進去的衝動。
「現在聽起來應該也還不錯吧?」語氣輕鬆,Yancy眼中帶著笑意,並不顯得過分得意忘形。
「還不賴。」Chuck彆扭地承認,他本來以為自己的生命結束在爆炸中,沒想到自己被招募到亡者世界的特警單位,還和年少時崇拜過的對象成了搭檔,而且對方真的非常穩重且友善。
那頭葬禮已經結束,Raleigh與Mako一左一右陪著Herc穿過人群,往馬路另一頭停放的車輛走去,拉開車門之際,Herc往他們站的位置投來一眼,Chuck瞬間感到呼吸困難,記憶中總是忙於各項任務與執勤的父親看來如此蒼老與疲憊。
但也僅是一眼,Herc隨即別開眼神,上車離去。
「走吧,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Chuck感到另一人的掌心壓在自個肩膀上帶來的溫度,然後他才想起Yancy肯定也不能負擔這個,即使他們現在參加的是Chuck的葬禮,但看Raleigh穿著黑西裝參加葬禮,肯定能讓他想起些什麼過往回憶。
例如Yancy自己的葬禮。
才回到驅魔局,Yancy立刻躺回座位上,這回他直接從抽屜中拉出個小枕頭,調整好位置,安安穩穩地將臉埋進枕頭中。Chuck一個人在局內閒逛,翻翻一些歷史檔案,看著其他警員將追捕回來的死者送往審判所。
他滿腦子都是自己的葬禮,人們哀傷肅穆的神情似乎又浮現在眼前。才發著呆,又是一瓶水推過來,Tamsin站到他旁邊,滿臉理解地望著他。
「所以,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反應不太過來,Chuck愣愣地看著對方,一時無法將辭彙組織成語言。
「有些人在葬禮上會過的很糟糕,很多人。」Tamsin平靜地說著,一邊觀察Chuck的表情,「他們會尖叫、大哭、歇斯底里,甚至試著衝上前去找尋自己的家人,而留下更加糟糕的回憶。」
「還行,沒想像中糟糕。」Chuck吐出一口氣,儘可能讓自己表現得蠻不在乎,「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個葬禮,看著一堆熟人向自己的棺木致意,然後他們離開,我也離開。」
「只是沒想到老頭子看起來那麼糟糕。」還有其他人也是。
「那是當然的,他很重視你。」語氣堅定,Chuck幾乎要為這不容反駁的口氣以為這位女上司是與他過往生活緊密相關的人物。
「好像你真的知道一樣。」Chuck小聲反駁。
「我就是知道。」眼底閃著光芒,Tamsin飛快地回答。
「我什麼時候會接到第一個任務?」自覺無法從新上司口中問出什麼,Chuck乾脆地放棄,轉向詢問他所在意的任務。腦內充滿不確定時,沒什麼比專注在工作上更有效的方法。
「很快會有的,人間的狀況總是多得我們忙不過來。」Tamsin朝Chuck眨了眨眼,「但現在你有更重要的任務,去把Becket叫醒,那傢伙總是睡下去後便比死人還難喚醒。」
「根據我們現在的身體狀況,其實不需要進食以及睡眠。」抓著新進人員手冊搧風,Chuck感到筋疲力盡。他暗自決定,如果之後要出任務,肯定得提早一個小時開始喊Yancy起床。
他試過站在正前方叫喊,俯身在對方耳邊呼喚,拍打桌子,使用手電筒照射,抽走枕頭……不,這個徹底失敗了,Yancy把枕頭抓的非常緊。愛睡覺的人跟喝醉酒的人一樣不能用常規理解。
「再五分鐘。」每當Yancy彷彿快清醒過來時,他總是丟下這麼一句話,隨即轉瞬間睡得更死。最後Chuck花了近四十分鐘才成功達成叫醒Yancy的任務。
「沒有手冊規定不能做我們實際上不需要的事,這是個自由國家。」正處於剛清醒時的幌神狀態,Yancy睡眼矇矓地回答,連咬字都不大清楚,音節在口中糊成一團,「而且你不能否認光躺著什麼也不幹實在是非常舒服。」
才相處沒多久,Yancy在Chuck心中的印象就開始大幅改動,而難以論定究竟是往好的方向亦或相反。
「既然拿著這東西。」完全清醒過來的Yancy手指指向Chuck手中的新進人員手冊,眼神帶些試探,「我猜你這段時間應該把注意事項看完了?」
「早在一個小時前就看完了。」下巴微微抬高,Chuck語氣中不自覺帶上些驕傲。
「那你該知道我們在人間的樣子和生前不同了。」
「我知道,手冊第十三頁,避免在人間執勤時被生前熟人認出。活人看我們時只會看到假象,但事實上型體並無改變。」將手冊扔進抽屜,基於搭檔關係,Chuck的辦公桌被安排在Yancy旁邊,「很合理,這就是葬禮上老頭認不出我的原因。」
「既然你已經了解,那接下來的程序就簡單多了。Sevier長官早在決定招募你時就將配給下來的新身分證放在我這兒,我現在就把它交給你。」在Chuck伸手取得自己的新身分證前,Yancy又將手抽了回來,「友情提醒,這東西是隨機配給的,即使不滿也沒法子馬上更換。」
Chuck從Yancy手中接過那張證件,帶著點期待與緊張展開,他不是很在意自己在活人眼中看起來像什麼樣,但Chuck仍然希望自己在人間的皮囊不要太過慘烈,他還想著要趁執勤的時候偶爾回去偷看下老頭和Max過得如何,或許與他們擦肩而過。
畢竟他可不希望自己在老頭眼中的形象是什麼鬼祟份子,被基於職業危機意識而上前盤問。
「…這真的太爛了。」Chuck放任自己驚恐了近三十秒,才擠出一句話。
「我明白,第一次死掉、第一次要以不同身分回到人間,這總是讓人難受,所有人都會抗拒的。」Yancy表現出理解,可很明顯跟Chuck在抱怨的不是同一碼事。
「不,我是說我的新身份!」失控地大吼,Chuck湧出要將這張證件立即火葬的想法。
在規格熟悉的身份證上頭,有著完全陌生的名字,以及陌生的相片,還有陌生的性別。
陌生的性別。
某一部分,Chuck簡直想將自己短暫人生中學到的髒話全罵過一次,但對著Yancy實在很難講出那些髒字,Chuck對於因公殉職的員警們全保持一種與他本人平日言行有些相悖的嚴肅尊敬,這讓他無法對Yancy講出任何一個他對Raleigh說過的污辱字眼。
『白痴!混蛋!過時且愚蠢的老人!』
當控制自己別對Yancy說出不雅字眼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以前對Raleigh是多麼不客氣。
管他去死,那很大一部分是Raleigh自找的。Chuck把才冒出頭的一點點歉疚立刻丟的不見蹤跡,他現在有更嚴重的問題要解決。
「你們把我在人間的形象弄成個金髮大胸辣妹!天殺的我以為這裡起碼該是個正常機構!」Chuck舉著身分證在Yancy的眼前用力晃動,咬牙切齒地大吼,幾乎要將那張卡直壓到Yancy面上。
「什麼?」Yancy稍微向後拉開點距離,等到Chuck看上去冷靜一些後立刻重新湊了過來,隨後他那個幾乎要抽筋的憋笑表情讓Chuck極度後悔自己選擇了向Yancy抱怨這個選項,「天啊,這真大…嗯,我是說這真是個大問題。」
「可以不要盯著我可悲的新身份證怪笑嗎?我開始覺得不舒服了。」在保有禮貌的前提下,Chuck盡可能壓低自己的嗓音,讓自己聽起來既兇狠又具有威脅性。
只可惜這種刻意的姿態反而讓Yancy徹底大笑出聲,他樂壞了,幾乎要抱著肚子滾到地上。Chuck開始考慮拳頭能否中止這一切,但他生前很好地證明過自己打不贏Raleigh,而認識這對兄弟的人都說,Raleigh沒有一次贏過Yancy,沒有一次。
好吧,去他的食物鏈。Chuck對推算起來處在食物鏈底層的自己感到氣憤。
極度困難地收起笑聲,Yancy靠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心胸放寬廣點,你掛了,你不能期待自己要跟生前的長相相像,這樣會讓你過去的熟人非常困惑且恐懼。」如果Yancy沒有片段地溢出笑聲,這段話本來還具有些可信度。
以示友善,Yancy也給Chuck看了自個的證件,如果不是尚處在方才的憤恨中,Chuck肯定會笑出來。照片裡的男人渾身刺青,與Yancy正向的形象相反,他的身份證看起來天天都得跑給條子追。
但起碼性別是正確的。
「我簡直不知道該恨驅魔局還是讓我死掉的那個恐怖組織多一些。」Chuck陰伔地敘述。
「聽我的,再努力工作點就能給自己弄張新證件,就算沒本來的樣子好看,我也打定主意要讓自己的身份證變回個好青年,省得自己老是在執勤時被警察找上。」Yancy似乎已經對自己在人間的形象看破,只提供了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而我至少要讓自己性別正確。」很明顯,短期內Chuck都無法從這個壞心情內走出。
「不錯的動力,恭喜你邁開死後人生的第一步。」
Ch.3
首次任務是場小災難。
「死者對味道濃厚的東西有反應。」Yancy這麼說著,一邊在手上舉起把茴香給他看,如果不是死而復生這種超自然狀況已經讓Chuck震驚過一回,他偷翻的那個白眼應該能再更有力些。
「越是破舊損壞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死者的影響造成。」走廊盡頭的暖黃燈光閃爍不明,位在那間破舊公寓門口的壁燈已經故障,燈泡破裂,看來不似受到任何外力干擾,Yancy邊拿出證件,邊盡著身為老鳥的義務,將工作內容重點一一向Chuck講解。
Chuck心不在焉地想起香港那場攻堅行動時使用的基地,如果有機會再去那一帶走走,他應該去檢查下是否有不乾淨的東西混了進去,不然那個臨時基地的老舊景象真是沒有科學根據。
「拿好你的證件,我要敲門了。」看著Chuck從口袋拉出證件,以一種極度厭惡好似上頭有隻大蜘蛛的神情,只差沒用兩指盡可能減少接觸面積的拎著。Yancy差點笑出來,「當成證人保護計畫!新身份、新外型,就算花再多時間糾結這問題,上頭也不會馬上換一張新的給你。」
「我當然知道,但還不想相信這個愚蠢的事實。」Chuck暴躁地呼出口氣,搶在Yancy前頭用力砸了那門板兩下,後退一步雙手抱胸,氣呼呼地等著裡頭的傢伙出來應門。
那個外型仍保持人類外貌的東西來應了門,甚至相當友好地讓兩人進去,直到它轉變回原貌。兩米高,體型肥胖,兩對手臂卻細得極度不協調,像極了一只巨大蜘蛛。
「因為你死了卻不好好死透,我們現在要將你帶回驅魔局,接受審判前,你有權保持沉默……」Yancy例行公事似地宣讀聲明,邊將手銬給怪物銬上,才固定上一邊,怪物忽地動作起來,從側腹伸出的第三對手臂用力擊上Yancy胸口,逼得他倒退兩步。眼見情況不對,Chuck立刻舉槍,怪物手臂掃了過來,而不識相的手銬另端就這麼穩穩地銬在Chuck持槍的右腕上。
瞬間,Chuck腦中所想的只有驅魔局肯定有給人帶來衰運的能力。
「狗娘養的!」破口大罵,Chuck被扯住,狼狽地隨著怪物奔跑閃避的動作四處在屋內與家具或牆面相撞,徒勞無功地試圖阻止那東西暴衝。直到怪物朝Yancy擋著的窗口撞去,這場荒腔走板的拉鋸戰才宣告結束。
Yancy拔出配槍,在他們被怪物拉著撞破玻璃摔出外頭的同時,將Chuck與怪物相連的手銬直接擊壞。緊接而來,猛烈的失重感襲上,耳邊風聲大力呼嘯,Chuck感到自己似乎被拉緊固定住。
地心引力帶來的強烈撞擊讓Chuck頭暈了好幾秒,掙扎著從暈眩中抬起腦袋,。Yancy被他壓在身下,雖然完好無缺,但完美地成了個人肉墊子,正哼哼唧唧地抱怨一些與疼痛有關的模糊字眼。Chuck感到股驚恐,他迅速地爬起身,大力搖著Yancy,要確定對方還活著。即使他猜他們不可能死上第二次。
「再讓我躺五分鐘。」聲音中雖帶點痛苦,Yancy依然半開玩笑地擺出一副沒睡醒模樣。
「我的天啊,我不是故意的。」直到看見Yancy毫髮無傷地自地面爬起,Chuck才稍微鬆了口氣,「這真是太誇張了,剛剛那下肯定能砸破你所有內臟。」
「別擔心,驅魔局不會喜歡人員無故耗損的,他們總是希望我們這些死人骨頭能用多久就多久,屹立不搖。歡迎來到死也死不掉的世界,小子。」Yancy揉著肩頸處,隱約對仍舊存在的疼痛罵了幾聲。
看向不遠處,雖然大個子破壞力驚人,但不算快速的動作仍有追上的可能,前提是那傢伙好好地在地面行走。
「他們都將我們做成這種死都死不了的身體了,怎不順便讓我們能穿牆呢!」Chuck惱怒地咒罵。怪物龐大的身軀如同走平地一般,穩穩在牆面上奔跑著,兩人追進了一條死巷子,眼睜睜看著那傢伙跑過兩米半高的巷底,只能退出小巷再行繞路。
「別擔心,這一區有增援。」Yancy也有些喘,但面上神情足以讓人寬心。
「讓開點。」三道腳步聲於背後響起,步伐節奏幾乎相同,若不是耳力夠好,肯定會以為是同一人。
Chuck訝異地楞在原地,煒氏三兄弟從他身邊跑過,煒龍甚至抽空友好地朝他肩上一拍。
「上去!」最先趕到圍牆底下的煒祥大吼一聲,雙手在背後交握,面對那堵圍牆膝蓋半蹲,煒虎向前快跑幾步,以兄長的手掌及肩膀為階梯,躍起攀住壁沿,靈巧地沒兩下便將自己拉上去,隨後在煒龍的跳躍行動中拉了對方一把,使容貌相同的青年省去攀爬,藉著牆面凹陷腳下施力,便一次攀上牆頭。
不需透過語言交流,沿著狹窄的牆頂,兩人往不同方向跑去,快速地追逐著順著大廈牆面爬行的死者。
「走,我們繞出去。」往還愣著的Chuck肩上一拍,隨著煒祥的腳步,Yancy拉著自己年輕的搭檔追了上去。
最後他們在兩個街區外逮到被煒龍、煒虎逼回地面上的大個子,幾乎是剛從追逐中停下,Yancy與Chuck便同時舉槍,準確無比正面擊中那具龐大身軀,隨著特製子彈的白光閃動,對方原先站立的區域只在塵埃中剩下一塊金屬,顯然是待在身上的物品之一。
「金塊?」煒虎走上前懷疑地彎腰撿拾,將那塊金澄澄的物件拿在手中端詳,隨後丟給煒祥,「太莫名了,我都不知道這些東西還對人類的物品這麼充滿眷戀。」
「上頭刻著一堆文字。」湊到煒祥身邊一起研究那個手掌大的金塊,煒龍失望地搖搖頭,「完全看不懂,這東西最好呈交回去給專業人員鑑定。」Yancy不著痕跡地向後退去,但眼明手快的三胞胎立刻拉住了他。
「別想走,這東西還要你們兩個送回去呢。」皮笑肉不笑,向來穩重的老大煒祥眼神中多些算計成分。「我們兄弟三人還有自己的事,不跟你們一起走了。」似乎想像到他們回到局內會面臨何種場面,三胞胎一溜煙地跑了,身手快速得彷彿仍處在方才的追逐戰中。
不出乎意料,在回到驅魔局呈交報告時,Yancy與Chuck被訓斥了一頓。
「我會讓證物處好好研究你們帶回來的金塊,但在那之前,你們必須要為這次差點失控的局面寫份報告書。」Tamsin危險地瞪著兩人,眼神完整地傳達出訊息:如果有下一次,我會讓你們後悔自己死不掉。
幾乎能在幻視中見到Tamsin凶狠地在脖子上比劃著,Chuck縮了縮,眼前女士驚人的怒火與潛藏的爆發力讓他心存警戒。
「兩天內把報告書交到我桌上,現在,隨便你們要做點什麼。Yancy,你得對帶領新人這件事更加謹慎些。」嚴厲的語調下還是隱藏些許縱容,Tamsin離去前意味深長地看Yancy一眼,這讓Chuck感到胃部升起一股不適,他從來不需要別人替他負責些什麼,那樣的感覺足夠怪異。
「別在意,只是一次不那麼順遂的任務。」Yancy倒是全然不在意,又窩回辦公桌那頭睡覺去了。
既然被放了個短假,報告書又比預定中更早完成,由Yancy提議,他們又來到人間,在街角的食物攤子前停下,Yancy自作主張要了兩人份的餐點,並將其中一份遞給Chuck。
「我們吃東西沒有味覺。」嘗試著咬了一口,Chuck皺起眉頭,食物一點兒味道也沒有,只剩下咀嚼時的觸覺。他趁著Yancy沒注意時,將三明治丟給了路旁正在垃圾桶翻找食物的流浪貓。
「是啊,不過試著跟生前相同保持進食習慣會是種不錯的樂趣,跟睡眠相同。」咬著沒什麼味道的三明治,Yancy完全不在意,「而且這樣就不怕辣了。」
「看不出來這算什麼好處。」用看奇怪事物的眼神看著Yancy,Chuck覺得自己肯定發現了這位過往警界英雄不少不為人知的個性。
「當你贏得某些美食店的特辣料理挑戰時,你會覺得這點沒那麼糟。」看進Chuck因吃驚瞪大的雙眼,Yancy爽朗地笑出聲,「相信我,那很好玩的,你旁邊的人們嚇得要命,『噢,這氣味光聞就使人流淚,他怎麼吞下去的?』任務不是天天有,這麼漫長的時光總要想些方法打發。」
「我想你和我一直以來想像的形象有點差距。」泛出個細小笑容,Chuck決定久違地享受一下他甚少擁有的普通假日。
「人生多點驚喜比較有趣。」Yancy朝他眨了下眼,模樣愜意。
這原本會是美好的一天,在Chuck被另一段聲響吸引住前,他確實是這麼認定的。
「Max,停下!」熟悉的嗓音在後頭響起,一陣小小的腳步聲,啪噠啪達響著,延伸到Chuck腳邊。
緊張感襲上,Chuck期待後頭意外耳熟的聲音和跑過來的小腳步聲符合自己記憶,但另一方面,他對期待成真的可能性感到難以呼吸,才想詢問Yancy對這種狀況的建議,旁邊的位置已經完美的空下。Yancy消失地非常快,像是他早發現什麼不好的預兆。
一股重量撞上他的小腿,讓Chuck不由自主腳步晃了下,這小東西又變胖了,肯定是Herc給他吃了太多東西。
低頭看向腳邊,Max興奮地在他小腿處磨蹭,吸著鼻子嗅著他,一如從前。Chuck感到一絲安慰,或許還有點兒感傷,他蹲下身去輕拍Max的頭,並由著鬥牛犬友好地舔舐他的手,儘管那些口水總是噴得到處都是,可他就是特別懷念這個。
「嘿,小帥哥,好久不見,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裡老頭肯定有好好照顧你,瞧你又胖了不少。」溫暖粗糙的舌頭挾帶大量唾液,熱情地朝著Chuck臉上舔去,他忍不住愉快地微笑起來。
「我的天啊,你可跑得真快。」跟在Max後頭的是氣喘吁吁的Raleigh,然後他在看到Chuck時僵硬地停了下來,似乎思量著該怎麼開口。
Chuck也不禁緊張了起來,暗自希望Max這種意外熱情的行徑不會讓Raleigh起任何疑心,麻煩的小東西向來不會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如此熱情,基於Raleigh是一個還不算太糟糕的特警,雖然Chuck幾乎沒承認過這個,但要是被他發現什麼怪異之處──
「抱歉,他總是看到漂亮小姐就特別興奮,他的主人有交代過我這件事。」Raleigh尷尬地表達歉意,並試圖以眼神讓Max聽話,可惜那不具成效,忠誠的Max還是守在Chuck腳邊,開心地甩著舌頭。
Chuck因此更恨驅魔局了一些。還有他媽的Raleigh Becket。
至少Max的舔舐給了飽受驅魔局類證人保護計畫殘害的主人一點安慰,Chuck用力瞪Raleigh一眼,決定忽略掉不確定該如何是好的Raleigh,繼續和自己的老朋友敘舊。
「嘿,Raleigh,我很抱歉丟著你一個人顧Max,我得先去買甜甜圈,那家店不早點去非常容易賣光……」另一道腳步聲靠近,Tendo的嗓音滑稽地在喉頭卡住,他看了看Raleigh,又看了看Chuck,有某種笑意在他表情深處發酵,可他竭盡全力將其攔截了下來。
心頭閃過不祥預感,Chuck想警告Tendo別說出什麼會動搖他想低調離去決心的內容,但幾經掙扎,他還是選擇了在心裡哀號,而非隨意說出什麼令自己後悔莫急的蠢話。
想想Yancy。Chuck反覆告訴自己,並刻意遺忘剛才對方先跑的行為。別在他面前跟他弟起衝突,給自己過往的榜樣一點尊重,給自己現在的搭檔一點尊重。
「新朋友?」友好地輕拍了下Raleigh的手臂,Tendo輕聲問著,「需要我再回店裡多買幾個甜甜圈嗎?你知道的,這次我可以買久一點。」
「Tendo,我們先別開玩笑了,拜託。」Raleigh發出挫敗的呻吟,如果是過往,Chuck一定會為此好好嘲笑Raleigh一番,但現在他只想先嘲笑自己見鬼的命運一番。另一側,Raleigh還沒放棄挽回局面的嘗試,「Max,快回來,別再給那位小姐添麻煩了。」
Yancy應該在附近街道上的某處等著他脫身,並可能已將一切過程盡收眼底。但Chuck現在天殺的管不了這個,一股怒意滲透全身血管,蜿蜒著在最微小的微血管中竄動,那句格外禮貌的「小姐」激起他情緒中最不能碰觸的底限。
Chuck捧起Max滿是皺摺的臉,有些捨不得地在鬥牛犬頭頂上又揉了揉,搔幾下那小東西的下巴,讓他舒服地瞇起眼睛,一如他過去每一次跟自己的朋友玩耍。接著抱起鬥牛犬,往前兩步,Chuck以一種與方才溫柔完全相反的凶狠氣勢,將Max塞進Raleigh懷中,他相信Max的小爪子及舌頭能很好地摧毀那件愚蠢的毛衣。
「如果你時間多到能在街上遊手好閒,Rahleigh,你何不閃邊去呢?讓真正忙碌的人能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在對方的姓名不懷好意地加長音節,Chuck遵照過往蠻橫無理的行徑,手指挑釁地往Raleigh胸口彈了下。
「幫個忙,就只是滾遠點,嗯?」
Ch.4
當Raleigh回過神時,Mako已經不知站在他面前多久,並開始遲疑地在他眼前揮動著文件夾,確認他的意識是否還留在這顆地球上,而不是被來自宇宙的召喚吸到哪個蟲洞裡去。
有些心神不寧地將差點拍到鼻子上的文件夾揮開,Raleigh抹了把臉,看著擔憂的搭檔,試著表現得精神些,「Mako,我很好,如果你能停下用文件夾拍死我的動作,我可以表現得更好一些。」
本來安份窩在Raleigh辦公桌下的Max不知何時已經跑到Mako腿邊去,甩著舌頭傳達牠對於友善撫摸的需求。鑒於Herc、Mako等人都還有大批關於先前那場恐怖攻擊的會議和後續要處理,住慣了總部的狗不知從何時起就改為跟著Raleigh四處溜達。Raleigh滿臉痛苦地看著那條無憂無慮的鬥牛犬,Mako已經將資料放到桌上,蹲下身開始細心地替Max搔著背。
這小渾球真的對女人格外熱情。想起稍早的意外,Raleigh的表情更難看了點。
「很明顯,你的確狀態不好。」在Raleigh放縱自己神遊時,Mako已經完成和Max間的友善交流,重新把注意力放回Raleigh身上。「需要談談嗎?」Mako用真摯的眼神看向Raleigh,在善意光輝的照耀下,Raleigh很難不說點什麼。
「好吧,但是你可能會以為我發瘋了。」事先聲明,Raleigh深吸一口氣,終於說出內心困擾,「我幾乎以為自己今天遇到Chuck了。」
Mako在錯愕之前,面容更先浮現的情緒是哀傷。Mako與Chuck認識的時間非常早,Raleigh感到一絲抱歉,顯然挑起Mako對死者的回憶是件殘忍的事。
「你看到他了?」小心翼翼地詢問,Mako很快將自己的情緒壓了下去,並察覺到方出口問句的不對勁,「或者是另一個長相相似的人?」
「說得精確些,一點都不像。」就因為如此才格外使人困擾,Raleigh簡直不知該從何開始解釋,但Mako眼底急切的神色督促著他硬擠出隻字片語,「呃,我得想一下該怎麼描述,下午我跟Tendo帶Max去散步,結果在Tendo去買點心後,Max突然朝著對街一位小姐暴衝……」
「噢。」Mako微笑起來,像是想起有趣的事,她語氣中帶上這個年紀女孩會有的輕快,「Max偶爾就會這樣,第一次碰面時,在看到Chuck前,那團小毛球就衝過來撲上我的小腿了。」
想像了那幕場景,Raleigh也微笑起來,「是啊,我猜Herc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對漂亮小姐比較殷勤。」而這點倒是和Max那位幾乎有著不良社交關係的小主人呈現極大反差,「總之,Max和那位小姐玩得非常開心。」
剩下的部份由於Raleigh仍是對此消化不良,即使Mako用殷切眼神緊盯著他,他也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幸好走過來的Tendo打破了僵局。
「讓人意外,那位不具名的小姐對Raleigh表現得相當不友好,幾乎可說是沒有道理的惱怒。」就像Chuck最先在總部見到Raleigh一樣。Tendo臉上也帶著困惑,「你要是也在現場,肯定會覺得她戳著Raleigh胸口並拉長音節喊他名字的感覺像極了Chuck。」
「減去錯誤的性別跟完全不同的外表,行為跟語氣相似得讓人毛骨悚然。」Raleigh重重呼出一口氣,他自認是個擁有一定膽識的人,但在那個當下,見到面前美艷女人展現出與逝去故人記憶中完全相同的神情,他簡直感到如同被鬼魂勒住脖子,難以呼吸。
來回審視Tendo與Raleigh的臉,確認他們再認真也不過,Mako思考著,「非常不可思議。」
他們陷入沉默,想起Chuck Hansen使他們感到難以言喻的懷念及失落,失去的部分再也無法恢復,而生活還是得過下去。
最終Tendo接過Mako手上的資料夾,解除緊張似的微笑,「或許我們需要再一些時間來適應這個,該是時候回去工作了。就只是別告訴Herc,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Mako嚴肅地點點頭,作為承諾。Herc狀況不好,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輕易發覺,他似乎有著失眠症狀,出現在人前時總是有些面色蒼白,接替Pentecost的職位又給他帶來極大的工作量,即使Mako和Tendo盡量提供了一切工作上的分擔協助,但那不是Herc最大的問題。
他們想幫忙,但Herc身上最嚴重的問題他們無能為力。
Mako已經先回到工作崗位上了,Tendo正要走向Herc的辦公室,但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笑著喊了Raleigh,「嘿,Raleigh,我們還是放棄糾結下午那件事吧,起碼那是個美艷女人,你可以當成一場有那麼點驚嚇的艷遇。」
被好友逗得笑了起來,Raleigh略為釋懷了些,拍拍又在他辦公桌下躺下的Max,「或許你才是知道真相的傢伙,夥計,但你可是毀了我的毛衣。」
上頭滿是口水與被爪子勾起的毛球,毛衣可憐地掛在一旁資料櫃上,Max對此看來毫無歉意,他享受著Raleigh在他耳後的搔抓,從鼻子中舒服地哼了幾聲,又趴下打起瞌睡。
驅魔局內,三胞胎的位置正熱鬧。首先是煒虎眼明手快地從Chuck口袋中摸出那張令他羞愧難當的身份證,接著在一陣毫不留情的大笑後,Chuck試著搶回證件的舉動顯得格外悲慘。正如三胞胎所擅長的傳球,那裝在黑色皮套中的證件在三人手中快速傳遞,連邊都沒給Chuck摸著。
「你們就是三個渾球,笑夠了就把那該死的證件還給我。」Chuck惡聲惡氣地威嚇臉上還掛著笑容的三人,只可惜煒氏兄弟顯然對此無動於衷。
「起碼你還是個年輕女人,應該要知足。」煒虎毫不掩飾地對他翻白眼,語氣中滿滿不屑。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該死的好處,前幾天我們要找的任務目標來應門時可是足足往我胸口看了半分鐘。」Chuck口氣激烈,想起那時場景簡直恨不得再往那東西頭上轟兩槍,「真夠噁心。」
「或許你看到我們的身分証會好過一些。」煒祥安撫性地說著,邊用眼神示意另外兩名兄弟把證件拿出來,在眼神威逼下,煒虎與煒龍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證件,敷衍地快速在Chuck面前亮了一下。
但那已經夠了,連一旁的Yancy都看到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照片,Yancy爆出一聲幾乎像被噎著的笑聲,在三兄弟的怒視下摀著嘴背過身去,肩膀小幅度抽動著,顯然還在與笑意抗爭。
三個中國老太太,一模一樣的面孔,Chuck不知該稱讚驅魔局用心或者責怪他們把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堅持上。
回想起那天追逐戰中煒氏兄弟俐落的身手,再將三人的身影與照片上的老婦人交換,Chuck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自己方才被捉弄的不愉快都忘得一乾二淨。
「懂了吧,不用太在意這種事,拼命工作,然後扯個新身份証。」煒祥口氣平靜,像是冷靜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你們該試試每次在路邊等紅燈都有人詢問需不需要幫忙過馬路的感覺。」煒龍陰沉地加上一句。他們也弄不懂驅魔局都這麼隨性地給他們錯誤的性別了,為什麼要糾結在三胞胎這點上,硬是找了三個臉上全是摺子的三胞胎老太婆當他們的新身份。
「還有上公眾交通工具有人給你們讓位。」而那些善意總是讓他們有些兒崩潰。
「你們最後怎麼處理?」靠了過來,Yancy顯然對這件事充滿興趣。
「就坐吧。」煒龍一臉看開的模樣,望著天花板某處,聳了聳肩,「不要糟蹋別人的善心。」
「但扶我們過馬路這個善舉的權利只留給年輕女孩。」煒虎做出補充,那種感覺是悲慘老人外型的唯一安慰,正值二十七歲的青年老面臨被路人詢問需不需要攙扶的窘境,他們也只能苦中作樂。
原先對話還要持續下去,直到另一名不認識的員警走過來,提醒煒氏兄弟上頭還等著報告,這場敘舊才要告終。
「慢著,你們還沒把我的身份證還回來。」凶狠地瞪著正要離開的三胞胎,Chuck威脅性地朝前方踏出一步。
「行,那就來拿吧。」煒龍與煒虎互看一眼,同時往辦公室的兩側散開。
每當Chuck幾乎要抓到其中一人,他們就會像投籃一般將證件高高拋起,而不論落下的位置多麼刁鑽,另一人總是能搶先抵達定點,好整以暇地伸手接住,合作無間的默契使Chuck忙得滿頭大汗也無法搶奪成功。
煒祥靠牆站著,不時被逗樂而發出笑聲,但全然不打算出手阻止這場鬧劇,既然Chuck的年長搭檔也選擇袖手旁觀,那他就更沒有理由站出去了。
忽地,煒龍哀號一聲,煒虎丟給他的證件給半路攔截了去,完美的拋物線抵達他手掌前,一股蠻力將他向後拉去,差點沒栽個跟頭。Sasha Kaidanovsky拿著攔截來的物品,抬高下巴審視在場所有人,光只是出現便帶來一股嚴寒之氣。
三兄弟很快地聚在一起,眼神警惕地看著俄羅斯女人與她的大塊頭老公,所幸Kaidanovsky夫婦似乎心情不錯,沒打算像往日那樣與他們針鋒相對。
Sasha翻開手中的證件套查看,雖然只是小小一聲幾乎是噴氣的笑聲,但Chuck感到這比剛才煒氏兄弟的行為還要使他受到打擊。
「我想這是Chuck的。」將證件遞給Aleksis,示意他拿過去物歸原主,Sasha的眼神持續停在煒氏兄弟身上,監視著他們不會做出什麼舉動。
即使同屬較早來到驅魔局的人,但煒氏兄弟和Kaidanovsky夫婦的任務錯開,使得他們至今才第一次正式打上照面。
「喂,看過別人的東西,不覺得該禮尚往來嗎?」出口挑釁,煒龍不甘示弱地迎著Sasha的目光瞪回去。
「又不是看過你們的,被看光的那張是我的。」好不容易取回自己那張可笑的證件,Chuck有些彆扭地對高大沉默的Aleksis表示過謝意,接著立刻以諷刺語氣反駁煒龍。
Sasha倒是不以為意,直接拿出了自己的證件,攤在他們眼前。
即使性別相反,但那張身分證肯定能激起他們所有人的羨慕。高大、強壯、英俊,即使只是張愚蠢的證件照片都如同大理石像一般完美。Sasha顯然對自己的人間身份沒什麼特殊愛好,既不興奮也不感到失望,她只在意能扭斷幾個人的腦袋,即使死後也奉行著絕對的武力思想。
「……這不公平。」凝視那張照片許久,Chuck可憐兮兮地抗議著,Sasha紅脣抽動了下,似乎在將面臨爆發的笑意憋回去。
「本質不會改變。」Sasha堅定地說著,邊捏了Chuck肩膀一下,雖然是充滿安定意味的觸碰,但那大到令人害怕的手勁還是讓Chuck倒抽一口冷氣。
煒氏兄弟顯然被Sasha的身份證弄得有些喪氣,三人沒多說什麼,乖乖聳拉著肩膀,往Tamsin的辦公室交報告去了。
見到三人走遠,Sasha才若有所思地推了下Aleksis的手臂,讓他把證件拿出來。弄不懂兩人要做什麼,Chuck滿面疑惑地等著接下來的發展。
大塊頭的臉上閃過一絲情緒,如果Chuck沒有解讀錯誤,那很有可能足以稱為羞澀。Aleksis從上衣內袋摸出證件套,打開的動作極其緩慢,似乎下定決心,一口氣推到Yancy與Chuck面前。
大頭照那欄是個小胖子,戴著副眼鏡,還有牙套,看來約莫七、八歲,圓滾滾,肉呼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Sasha語氣平淡。
Chuck想笑,又不敢笑出聲,對面Aleksis還在看著他,似乎等著他說點什麼,Chuck忽然痛恨起自己缺乏的口才,而Yancy又陷入了新一輪的憋笑奮戰,顯然不會給予他任何實質幫助。
「呃,這真可愛。」他想不到自己能說出什麼更恰當的評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