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MORE GOODBYE》試閱。
Ch.1 Burning bright.
細細從頭數來,煒氏三兄弟走過的路不長也不短,可在記憶所及的範圍中,他們總離不開彼此。
早先對上海的印象趨近微弱,他們記憶中大部分時光隨著父親的工作搬遷而在香港度過。腦海中母親的面孔已然褪色,淡成道模糊的殘影,父親對此事避口不談,真正原因究竟是生病辭世或只是單純的離去已經沒人在乎,只是偶然想起,便會發覺那股空洞仍舊存在原地。
他們擁有彼此,這已然趨近足夠。正如一個靈魂拆成了三分,置放在三具相同的軀殼之中,聚在一起時便重新完整。
旁人常分不出他們三人間的差異,這成了件能藉以取樂的事,他們試過在上學時彼此交換了制服,裝模作樣地走進彼此的教室,在那待上一整天而試圖不讓人看出些許怪異,這計畫總是成功,甚至在後來他們因毫無挑戰性而已對這遊戲失去興趣。
煒氏兄弟不是特別好的學生,比起規規矩矩地在家中做作業,更愛往外頭跑,他們唯一在學校出盡鋒頭的時刻就是籃球比賽,靠著同步的默契,三人一同獲選為籃球校隊選手。一如所有肆意揮灑著青春的年輕男孩,他們把有限的時光盡數投入興趣中,幾乎是驕傲地揮霍著,打小跟著當過軍人的父親鍛鍊體術造就了良好基礎,引導他們在機緣巧合下將課餘時間投進格鬥技中,很快這項嗜好便成了生活中除了籃球外的主力活動。
父親總忙於工作,基本上對三人的時間安排不聞不問,即使回家也總在三人睡著過後,他們幾乎以全部生命用來與彼此相處。兄弟三人一度以為生活會這麼規律地持續下去,參加比賽,拿點獎金,想辦法將興趣化為職業,三人甚至慢慢在業餘比賽中闖出名號,一切看來都正上軌道。
而後怪獸登陸了,整個地球的平凡都化為空想。
當警報劇烈嚎叫起來的同時,他們才從某個格鬥比賽的休息室中走出,穿過閃著蒼白燈光的髒亂走廊,步向他們前些日子用上一筆獎金買來的機車並準備返家。
在巨獸的摧殘下,即使隔著好一段距離也能感到地面劇烈的震動。大樓倒塌,人群驚慌的尖叫聲不絕於耳,恐慌如同野火到處蔓延,剛才還聚在酒吧內的人們紛紛奪門而出,四散奔逃。
「我的天啊,那東西在攻擊避難所。」煒龍的聲音乾澀走調,透過大樓間隙,不遠處街道上因建築倒塌而大批塵埃揚起,來自海底的怪獸龐大而型態怪異,面對超出想像外的生物,單純而壓倒性的破壞力,最原始的恐懼感撕咬神經,恐懼在空氣間發酵蔓延,隨著吐息竄入體內,蠶食鯨吞。
他們早在電視上見識過其他國家被攻擊的慘況,摧毀的建築廢墟、地面流淌的深藍色血液、因交戰砲火而被夷為平地的平民住宅區,一幕幕災後情景都在三人腦中急速奔馳。
像被勒緊了咽喉,絕望似的窒息感使他們說不出話。
「走吧,我們至少能幫忙疏散這裡的人群。」提出較為實質的建議,煒祥轉過身,準備往人潮逃散的方向前進。
「或者去拉走那個狗娘養的注意力。」視線一直沒離開硝煙升起的方向,煒虎突然開口,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狂熱,煒龍對那樣的表情非常熟悉,每回他們在走上擂台時,都能在對方或自個眼中看到相同的光芒。
「那不是個好主意。」煒祥略帶強硬地回應。
「反正我們總是得出去的,躲在這裡只會死。」語速急促,呼吸不穩,煒虎眼中燃燒著怒氣,他們都還太年輕氣盛,坐以待斃的概念被他們所痛恨,「瞧,他撞垮了大樓,位在那區地底下的避難所很快就會被踩破,或者被瓦礫層層活埋。」
「然後裡頭的人就全死定了。」煒龍替兄弟續完未盡的話語,明顯的焦慮逸散在空氣中,他們知道自己正要做一件年輕的人生中所經歷過最蠢的事,而這事讓他們送命的機率高得嚇人。
倉卒中做出的決定非常草率,但沒有更多時間能讓他們審慎思考,遠遠不夠。
「該怎麼做?」煒龍暴躁地問道,肩膀線條緊繃。
「兩人協助疏散,一人去分散注意力。」身為兄長而向來較為沉穩的煒祥做出判斷,他看向抓緊了機車鑰匙的煒虎,眼內擔憂不言而喻。
「行,那我出發啦。」故作輕鬆地攤了下手,煒虎避開兄弟的視線,快速戴起安全帽,將自己此時的真正神情遮蓋起來。
「記住,我們會跟你在一起。」煒祥拍了下煒虎的肩頭,用力得有些生疼。
而後三人往相反的方向散開,將彼此拋於身後。
刺耳的建築物崩塌聲愈發清晰,空氣中彌漫著車輛焚燒的焦味以及一絲腥臭味,難以分辨那股腥氣究竟是來自從海底竄出的怪物,亦或是來不及逃過首波攻勢的人們,但更大可能是兩者兼具。地面一波波震動,煒虎知道自己與那頭怪獸間的距離漸漸拉近,他拉過背在身後的帆布袋,從中拉出幾個用膠帶簡略捆在一起的瓶子。
煒虎暗自在心中祈禱他們臨時製作的簡易汽油彈真的能派上用場,在點火後使盡全力,宛如射籃般準確將那炸彈擲向怪獸腳邊,幾乎是擲出的同時,他便再次發動引擎,拉開足夠的安全距離,幾乎同時,爆炸聲與火光一同炸開,即使隔上一段距離,熱氣仍舊順著爆炸氣流襲上。
即使因高度差而看得不甚真切,煒虎就是感覺到那幾隻不懷好意的眼睛此時全將視線聚集到自己身上,他成功地引起了怪獸的注意力,但這同時也不幸地代表他將要大禍臨頭。
「喂,狗娘養的,有種追上來啊!」像說給自己壯膽似的,煒虎朝怪獸的方向吼叫出聲。
如果有選擇,他真希望自己永遠不必面臨這種龐大而恐怖的生物,但有那麼多人死去,一度充滿人聲的樓房歸於土礫,即使他不是軍人,不是那些該在災難中挺身而出的專業人員,但身處慘象之中,他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做點什麼。
他知道另外兩人也是一樣的,他就是知道。
怪獸咆哮著,揮舞著利爪追了過來。煒虎抓緊握把,將油門催到最大速度,他以前這麼做過好幾回,那些在街頭遊蕩鬼混的日子,還有許多上不了檯面的比賽,他們三個老在惹過麻煩後仍能四肢完好地站在一起,所以沒什麼需要害怕的。
只不過是躲一隻暴怒的、歇斯底里的龐然大物,這還能有什麼困難嗎?
胸腔中的心跳聲已經佔據耳際,震耳欲聾,末日的臭氣緊追在後,他無法抑制地回想煒祥與煒龍,他們說會跟他在一塊,煒虎克制自己去思考那個最壞的可能,隱藏在日常生活的理所當然之下,他們三人似乎從來沒想過離了彼此該怎麼生活下去。
此時此刻,他最好別再思考那句看似平常的話語究竟代表了怎樣的意義,因為答案已然存在於腦海之中。
閃躲著路面崩塌落下的碎石與障礙物,他朝著海港的方向全速駛去,這是煒虎所能想到最有可能爭取時間的方式。早先被攻擊而淨空的道路給了他全速奔馳的空間,繞著熟門熟路的路線前進,狹小街道兩側的建築物替減緩怪獸行進做出不小貢獻。
煒虎將心力全放在生存,他耳內只剩吹拂的強勁風聲,以及自個鼓動的心跳。
通往地下的入口崩塌大半,兩人花了些時間才搬開那些石塊,煒龍碎唸著對於避難所品質的不屑,邊甩了下因搬移石塊而佈滿割痕的雙手,煒祥則是安靜地埋頭苦幹,讓重複的動作填補不安。
深鎖上的避難所大門已被上一輪攻擊扭得變了型,也多虧因扭曲而敞開的縫隙,煒祥與煒龍才能僅僅靠著幾樣半路上找來的工具便硬是將開口撬大。兩人精神緊繃地朝著裡頭喊叫著,協助驚慌的市民們向外爬出,並指引著可供選擇的逃生方向。
多數人群魚貫爬出崩壞的庇護所,急急往距離較近的其他庇護處跑去,但也還有人留在半毀的房間中,似乎是因受傷而行動不便,煒龍與煒祥交換了個眼色,便爬過那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進去查看情況。
「喂,先抓緊我的手,我得把你引到比較安全的地方,這棟建築物不知還能撐多久。」煒龍步向房間中央蹲屈於地上的男子,對方身上鋪灑著大量砂石,十足狼狽,溫熱的血液尚從摀著臉的指縫中滲出,打落地面造就點點紅殷。
即使持續加壓,血仍從中年男子的臉上持續滴下,對方被水泥碎塊砸中的那隻眼睛有很大可能再也無法痊癒,但與他們一路上所見到掩埋於廢墟中的肉塊相比,失去一隻眼睛已然是來自幸運的眷顧了。
「我再也不會來該死的公家庇護所了!」與沾染大片血跡的悽慘外表相反,中年男子富有活力地大聲咒罵著。
半攙扶著幫助對方抵達入口,將傷者交手給煒祥,煒龍發出幾聲乾澀的苦笑,「那你可得自己蓋一個了,這些醜東西看來根本不會有停止的一天。」
幫著最後一人轉移到相較安全的區域,再回頭看去,怪獸已經到了海港邊,這更動的位置恰好替之後的軍隊攻擊做好前置,船艦預備著砲擊,戰車輾壓過街道,戰機噴氣聲劃過天際,轟炸聲不停歇地響著,海港處不停閃動著爆炸引起的火光光,軍隊已然抵達。遠遠看去,怪獸身上疊滿了硝煙及強光,也不知是攻擊奏效,或是更多空軍的擊墜與犧牲。
一道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在身旁響起,視線尚未望去,基於某種不言而喻的默契,煒祥及煒龍的臉上都泛起一絲放鬆的笑意。
「嘿,我回來了。」汗涔涔,筋疲力竭,煒虎對著兩名兄弟露出僵硬的微笑。
他們的照片被刊在怪獸終於被殲滅隔天的報紙上,三人一起,斗大的印刷字體稱揚著這起由年輕格鬥家們自主貢獻的支援行動,他們在短時間內獲得極大關注,但忙於父親葬禮的三人對此麻木不覺,並拒絕了所有採訪。襲擊警報拉起當時,父親正好於那一帶出差,多麼惡劣的巧合。
若是再早一點行動,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這樣的想法掠過三人心頭,但他們選擇不去深究,若是再多想一點,那天在道路上看到的景象、聞到的腥臭,或許會一輩子佔據夢境。
「那東西是那麼龐大,而我們如此渺小。」只剩三人的小公寓中,煒龍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語氣苦澀。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不知是煒祥或煒虎答腔,但那已經沒有差別了,這世上他們確確實實只剩彼此。
又是幾個月流逝,怪獸攻擊的閒距時差已逐漸由科學家推算出來,即使陰影仍舊如同禿鷹盤旋死屍之上,生活還是得繼續。他們再次回歸各式格鬥比賽,與以往相異的是他們三人出場時伴隨而來的驚呼與低語,成為當地英雄這件事多少還是替生活帶來些許影響。
一人在場上,另外兩張相似的面孔在場外,輕鬆愉快地談笑著,眼底陰霾被層層覆蓋在漠然之下,似乎對台上的勝負毫不關心。
「你們看來一點也不在意輸贏。」一道陌生的嗓音,以略嫌生硬的普通話向三人開口。
「我們三個正式參加以來還沒有在比賽中輸過。」煒龍聳了聳肩,語調愜意,比賽結束的鐘聲敲響,而他們全然不打算花費力氣往台上看去,明顯對比賽結果了然於心。
「我在報紙上看過你們三個人的照片,猜想也許你們會想停止這一切。」臉孔陌生的外國男人持續開口,話語中隱藏些許額外訊息,吸引住對面兩人的注意力,「怪獸還會持續現身,而世界也會持續面對危機,因此我們需要人手,更多能派上用場的人手。」
「我在電視上見過你。」剛從擂台上翻下的煒祥抹去流淌到臉頰上的汗水,帶著些許警戒與尊敬,盯緊了眼前的黑人男性。
「是的。」,男人以低沉深厚的嗓音介紹起自己,「我是Stacker Pentecost,機甲獵人計劃的負責人。」
Ch.2 Far from home,
Stacker Pentecost的出現成了改變的起點。
海中竄出的巨獸具有著絕對的破壞力,人類在純然的武力差距威脅前感到渺小,危機感驅使原先不同立場的人們團結一致,暫時放開成見,對生存的渴望緊緊繫起彼此。
Stacker說對了,他們確實期待著能改變什麼,即使裝作若無其事地將生活過下去,焦慮卻在皮膚底下流竄,一次次提醒那天面臨險境的無力感。
「我想去獵人學院。」接下Stacker給的名片後,他們將這件事暫且擱在心頭,深具默契地閉口不提,但在一週後的晚上,才結束另一場比賽,三人正在休息室中換下汗濕的衣服,煒虎便忽然開口了。
這並非徵詢意見,只是單方面地宣布決定,但面臨這突兀的宣告,另外兩人仍無半分訝異,或許他們都早已下定決心,只是等著其中一人代表將其說出口,化為事實。
「你知道的,我們打從以前起就沒什麼意見紛歧的時刻。」煒龍以手肘頂了下一旁沒說話的煒祥,一模一樣的笑容於三張面孔上展開。
兩天後,三張至科迪亞克島的單程機票,靜靜躺在打包好的行李箱上頭。
原先空間不大的擁擠小公寓此時顯得空盪,多數傢俱都轉送給認識的朋友,剩下幾具過大難以搬遷的便交給清潔公司處理,曾經充滿生活痕跡的記憶轉眼只餘寂靜冷清。
那頭另外兩人還在沉默地收拾著最後的個人物品,提早整理完的煒祥便最後一次巡視起這個作為「家」而存在的熟悉空間,只剩牆面的方形空間顯得陌生,些許斑駁的牆壁上有著他們從前互相比較身高所留下的量線痕跡,煒祥伸手,指尖描繪起那些或深或淺的痕跡,皆是父親從前空閒時親手幫他們測量畫下,隨著年歲增長而升高,視線沿著線條的拉高上移,終而停留在空無一物的半空中,煒祥將手收了回來,在弟弟們拎著行李走出房間時面容平靜地迎了上去。
強烈的重力失衡,在航向異國的天際同時,自機窗向下望去,無論是一度熟悉的地景,或是尚在重建中的區域都逐漸縮小,隨著高度的拉升而終漸掩埋在重重雲層之下。
身為三人中最有責任感的兄長,煒祥正研究著兩次轉機過程中必要的手續,以及抵達科迪亞克島後前往獵人學院的交通方式,閱讀燈的暖色光線映著他格外認真的側臉,沉穩而稜角分明。煒虎自從上了飛機便逕自沉睡,在收拾行李到機場的這段過程中,他始終保持一言不發,即使是第一個開口提出改變的人,但這項決定的影響層面在他身上也最為明顯,好似抗拒著接下來的旅程,他戴上眼罩將自己遺留在夢境之中。
轉頭以視線來回巡過自己兩名兄弟的面容,原先將注意力放在播放影片上的煒龍取下耳機,輕輕靠到煒祥耳邊,和他交頭接耳地小聲討論起交通事項。
即使離了家鄉也不打緊,他們的安身之所一直是彼此身側。
入學手續比他們想像中還要簡單,Stacker的推薦相當容易便讓他們通過身分審查,而接連而來的體能測驗更是不構成任何困難,事實上,煒氏三兄弟的身體能力比起同期進入學院的一些軍隊菁英絲毫不遜色,穩定練武及出賽的經歷使三人在實戰能力上增加不少。
即使如此,他們三人並不是很習慣獵人學院的軍事系統,向來在街頭隨意慣了的三人花了一些時間適應那些嚴謹的要求,從早晨睜開雙眼起,定時定量的訓練內容便接連而來,從飲食到盥洗都有著規劃出的時間,進入學院初期,這些繁瑣事項老搞得三人心浮氣躁。
此外,獵人學院的訓練課程並不只專注於體能,由於駕駛和工程人員的培訓是共同進行,他們同時也要學習較為簡易的操作原理,工程學、物理學、武器系統研究及更多的駕駛守則。生性較耐不住氣的煒虎多次在筆試前夕憤而摔書,直到煒祥終於從書本中抬起頭,充滿警惕意味地盯著他看,才悻悻然將摔到牆角的教科書撿了回來,苦著張臉繼續讀下去。
可在這些訓練中,造成最大困擾的卻是相容性測驗。
自從加入獵人學院後,三人便總是分在不同的訓練小組,與各式各樣的學員們進行測試,那些結果都不甚樂觀。
對於屢屢出現的測試挫折,煒龍也只是聳了下肩,雙手一攤,語氣無奈地說道,「沒辦法了,畢竟是兩人一組的對練,我們就跟其他人試試吧。」
煒虎的表情不大好看,似乎還想抗議些什麼,但心中轉念,又將衝到嘴邊的話語硬生生吞了回去,即使他們只是三個街頭混出身的年輕人,也知道在這正式軍方系統中,服從遠勝於辯論。
他們是為了做出改變而來,為了目的而忍耐具有一定程度的必要性。
「你那邊怎麼樣?」又是另一次測驗結束,煒虎慣性地問道,倒不是多麼真心地期待不同結果。
「不算太糟,只是交流相當遲緩。」不耐地甩了甩方才緊握棍棒的手,胡亂以毛巾抹把臉,煒祥一反平時沉穩的口氣,顯得特別浮躁。
一名與他們相熟的學員經過,聽到對話忍不住靠過來插了嘴,語氣中帶些同情,「別問了,他心情正差呢,方才在訓練場,他連續保持在前五招內將對手撂倒在地,根本沒有任何對話意願。」輕輕嘆了口氣,又轉向臉色不甚好看的煒祥,無奈地說道,「測試應該是場對話,而不是單純打鬥,但剛才的測驗即使不是負責人都能看出毫無對話成分在裡頭。」
才說著,門口便傳來敲門聲,工作人員望裡頭快速地喊出通知,「煒龍,你的測試在三十分鐘後,立刻到訓練場做好準備。」
一直沒說話的煒龍向外頭走去,刻意避開另外兩人的眼神。
「我希望你不會做出蠢事。」看著兄弟離開的身影,基於默契,或者是一定程度的心靈相通,煒祥按了按太陽穴,語氣疲憊。
「那可難了,我們哪一次成功攔過對方?」嘟嚷著,煒虎快步跟了上去。
煒祥的預感是對的。看到煒龍站在場上的神情之後,煒虎翻了翻白眼,替自己做好心理建設。
「這行不通。」語氣是壓抑過的平靜,眾目睽睽下,煒龍直接了當地將棍子往地上一丟,木棍落地的清脆聲響讓本來紛雜的訓練場瞬間沉靜下來,圍繞在門口的其他學員們面面相覷,煒龍正對面的對手更是脹紅了臉,顯然對事態發展始料未及。
「抱歉,夥計,不是針對你的。」對著正前方的學員致歉,煒龍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歉意,但承載更多的則是惱火,他隨即看向場邊的負責人,「報告長官,先前我已經提交過報告,我們辦不到,就是沒辦法和自己兄弟以外的人具有相容性。」
雖然對變故相當訝異,但作為老練的軍人,這場測試的負責人立刻穩住了情緒,以公事公辦的語氣回覆,「這不應該是理由,在上頭確認你們的搭檔前,與其他學員搭配練習本來就是你們的責任。」
「我們一直都在一起,這裡也不能例外。」走出人群站到煒龍身側,煒虎忽略周圍訝異的眼神,眼神直直看向那名長官。
「我們不會分開,要就三人一起,否則我們就不幹。」立於另一側,煒祥開口了,語氣堅定而不給予任何妥協空間,「我們缺一個人都不行。」
「回到隊伍中站好……」
負責測試的長官似乎還要說些什麼,但身後走來的男人制止了他。這是他們第二次碰面,Stacker凝視著煒氏三兄弟,神情嚴肅,「這裡是怎麼回事?」
「三名學員拒絕與其他人進行相容性測驗,長官。」立正站好,場邊的負責人盡責地將目前情況上報,語氣中略帶些緊張。Stacker確實非常關心獵人學院的運作,但像這樣親自到場觀看非正式選拔卻是少有,他的工作太過繁忙,若不是有什麼重要事項,本來這樣的行程是決計不可能出現的。
未見過的金髮女性跟在Stacker身後,披著一身研究室白袍並抓著資料板不停書寫,作為開發人員的身分昭然若揭,隨著Stacker開口發問的行為而停下手頭所有動作,視線一下子落在了訓練室中央,鏡片後的雙眼閃動著好奇且帶有評估意味的光芒,凝視面前三張幾乎相同的面孔短短幾秒,又忙不迭收了回去,再度提筆在紙張上疾書,沙沙作響。
「學員們,准許發言。」看著三人不甘心躍然面上的神情,Stacker開口。
「報告長官,我們三個人最佳的相容性只存在於彼此身上。」煒祥盡可能保持聲音平靜,不透漏出太多情緒。
「因此跟其他人進行測試不過是浪費彼此時間。」煒虎眼神鋒利,底下不甘幾乎快浮上表層,將視線放低,語氣生硬,最後幾個字咬得格外沉重,「發言完畢,長官。」
「你們有什麼辦法確認這個假設?」並未動怒,Stacker繼續追問下去。
「因為我們從來不曾意見紛歧。況且,這不是假設,這是我們之所以能一路走到這兒的唯一理由。」煒龍重複了一次自個前先天偷偷向上頭提出的報告書中堅持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這次公然抗命的嚴重性,或許他們三個都會被趕出獵人學院,但此刻,另外兩人義無反顧地站到了他的身側。
「一個機會,讓你們證明三個人運作的可能性。」稍稍沉思,Stacker語氣嚴肅,不帶任何情感的雙眼盯緊了他們三人,裡頭盡是審視意味,似乎衡量著他們是否能通過這次檢測,「記住,機會只有這麼一次。」
各立一方,同時往後退去一步,三人視線望向前方,並不落在自個兄弟面上,略一點頭做為行禮。
他們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所以更是拿出了全部本事。
隨著破空響聲,煒祥的第一波攻勢已然進逼面前,全然倚靠腰力,煒虎向後仰去,上半身幾乎與地面平行而又更往下壓,那來勢洶洶的長棍恰好在他面上掠過,眼角餘光瞥見煒龍也正逼近,他乾脆讓身子更向下沉去,單手撐地,一個後翻落地,膝蓋微屈,拉回重心,原先低下的棍尖挑起,斜橫裡朝右側的煒龍掃去。
棍棒相接,他們看來是盡了全力往彼此身上招呼,棍法一揮一挑間都相當俐落,絕不拖泥帶水或略有遲疑。三人風格一致,敏捷而兇猛,動作流暢得如同舞蹈,進退之間充斥默契,像摸透了彼此的動作套路般熟悉。
幾個動作格擋開橫裡刺出的攻擊,煒龍倒不急著閃躲,比起後退,他更善於進攻,順著格擋姿勢,他猛地右腳踏向前,就一個踏步,半個身子已閃進煒虎的守備範圍之內,對方因戒備而後退拉開的距離提供了機會,快速將重心移回左腳,原先呈守勢的棍法轉為牽引,將煒虎的方向硬是轉了近九十度,加上自個力道,一同壓向戰圈外的煒祥。
三人間動作逐漸加快,每當一人閃躲過攻擊,另一人便順勢補上,三個個體自成迴圈,引導彼此,將極限更加向後推延。
面對兩名兄弟的同時來襲,煒祥顯得格外冷靜,握緊長棍的力道盡數收回,讓凌厲攻擊顯得施力過猛而失去平衡點,趁著另外兩人急急收回力道,抓緊時間差,他毫不猶豫地施力朝反向推去,輕脆的敲擊聲於場中迴盪,彎身就地一滾,一個打挺已到兩人身後,棍尖刺出,於點到煒虎喉前便穩穩停下,因另一支長棍恰恰橫於他胸口前幾公分。提早拉回重心做出反擊的煒龍喘著氣,而煒虎的動作也在距他腰間沒多遠處打住。
靜默過後,訓練場周圍爆出整片掌聲,其他學員的驚嘆迴盪於耳際,三人維持著彼此牽制的動作,神情肅穆,連汗滴滑至下巴也並未伸手拭去。
「很好,我該看的都看到了。」低沉嗓音打斷三人僵持的動作。
「這位是Lightcap博士。」Stacker介紹起身後女性,後者露出笑容,輕輕點了下頭。
「事實上,Lightcap博士正在研發新的神經連接系統,有一台四代機型的初始構想遠超出目前系統,雖然要花上些時間,但運用在實戰中的戰績肯定屬一屬二。」對三人由不解逐漸轉為訝異的神情視若無睹,Stacker沉穩地繼續說下去,「那是一台格外複雜的戰爭機器,強大而致命,靈活度也遠遠勝過目前其他機甲獵人,但在控制上也因此增添難度,顯然他的起始設計並不適於雙人連結。」
忽然醒悟過來Stacker話中隱藏的意思,三人瞪大了眼睛,在短暫的不可置信後彼此相視,面上泛出笑容。
「做好準備,突擊隊員們。」
Ch.3 There's Someone.
「嗨,Lightcap博士。」
Caitlin Lightcap轉過頭,不意外地看見煒氏兄弟站在她的研究室門口,三張相同的面孔皆被笑意點亮。
三人熟門熟路的走了進來,也不多打擾她進行研究,逕自往一旁的檢測儀器走去,互相幫忙著測量起今天的身體數據,替等會要進行的聯結測試做好前置準備。
自從三人專用的浮動聯結系統開始進行開發後,基本上,煒氏兄弟除了定時的訓練時間,其他時候幾乎都在她的實驗室預備著,配合逐一出爐的實驗數據,為了使這套新系統達到最佳效能而反覆進行著各式各樣的相容性測驗。
早在那場測試之前,她就由Stacker那兒得知有這麼三人的存在。三名年輕的格鬥家,因在怪獸襲擊香港時提供協助而獲得極大名氣,最激起Caitlin興趣的部份在於這三兄弟是三胞胎,身為浮動聯結系統的研發者,她幾乎在看過他們的入學紀錄後,腦中就閃出了全新的構想。這份基於異常緊密的血緣而建立起來的默契,肯定應用在浮動聯結系統中,使聯結更加穩固。
機甲獵人的研發需要更多創新,即使目前的機甲獵人們正穩定地一次次在面對與怪獸的戰鬥中獲得勝利,但怪獸的噸位和大小確實存在持續變動,量級的計算也逐漸提高,第一量級的怪獸已經不再出現,第二量級的怪獸逐漸從突破點竄出,即使目前的機甲獵人仍能輕易取勝,但機甲獵人著實需要更新,好能全面壓制這些不知從何處來的怪獸。
Caitlin想起原型機,以及第一代的機甲獵人們,心下一冷,又將注意力投回滿螢幕的實驗數據之中。
這台第四代機甲獵人的運作方式與其他機甲獵人截然不同,行走及動作由兩人操控,獨立出來的武器及觀測系統則是由一人負責,經過幾次測試,Caitlin評估煒祥是較為適合擔任這個位置的人選。這位置除了負責武器系統外,在必要大動作時也得加入另外兩人一起進行肢體操作,但這部份並不是她所要擔憂的,一如Caitlin預料,配置上測試機械時,三人的動作都可同步,也能掌握三人一同的運作方式。
「可以了,今天的測試到此為止,再檢測幾次,或許能讓你們比預定時間提早進入實際聯結的階段。」繼續在資料板上書寫,因急迫而略顯潦草的字跡紀錄的皆是好消息,Caitlin藏於鏡片後的雙眼閃出些笑意,比原先預測更加順利的狀況使她心情愉快,「雖然三人聯結系統已經逐漸穩定下來,但我得幫你們做更多測試,也不用太過心急,那些步驟將會進行得非常快。」
「在實際能進入駕駛艙測試前,我們到底還要通過多少測驗?」
「唔。」略一沉思,Caitlin輕輕以筆桿敲擊著資料板上緣,隨著敲擊的次數緩緩數出測驗次數,「武器系統測試就快要開始了,包含了等離子砲及生命體偵測系統,生命體偵測系統是最近的新技術,因此原型武器還在最後研發期,根據研發部門的報告,預估最晚能也在一個月內完成,到時會需要煒祥單獨測試並熟悉操作技巧,進行到這個步驟時,起碼需要五次的正式觀察。」
完全沒發現三人的臉色由微笑轉變目瞪口呆,再進展到些許喪氣,Caitlin繼續敲著筆桿,輕快地向下數去,「還有三人的模擬聯結,機械臂測試,你們的駕駛裝甲也還在製作中,可動性與安全測試都要在下週開始……」帶些忽然想起似的驚訝,Caitlin快速在資料板上寫下日期,「差點忘了要將裝甲測驗時間安插進行程,這樣一來,你們下週的體能檢測時間勢必要向後移一些,希望你們不會太介意。」
「沒問題,行程安排只要不跟訓練撞在一起,我們就都不會介意。」沉著地給予答覆,煒祥硬是擠出個禮貌性的微笑。
「為什麼不能就直接讓我們實地測試一次就好?那些數值收集再多,也比不上我們三個親身下去聯結一次。」煒虎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他不能理解這麼多虛擬測試的必要性,既然這是為了他們三人研發出來的系統,那麼直接讓他們下去實測肯定是最有效率的辦法。
「當然不行,實地測試有一定的風險存在。」Caitlin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整理今日收集到的數據。
「但是這樣會快上許多。」煒龍不死心地爭辯。
「不行,我希望你們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在模擬測試達到最佳狀況前,我們不會進行實地測驗。」語氣忽然嚴厲起來,Caitlin放下手中資料,態度堅定。
煒氏兄弟訝異地看著她,臉上寫滿不解,他們之前在學院中遇過的技師大多重視實測,但Caitlin Lightcap似乎並非如此。
作了個深呼吸,僵硬的肩膀才緩緩放鬆垂下,Caitlin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失態表達出歉意,「我想我在這件事上太緊張了。」Caitlin笑了下,嘴角弧度仍有些緊繃,她走回座位,一邊在電腦系統中將這次實驗建檔,邊放鬆情緒似的談起往事,「聯結系統成功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但重新研發三人聯結系統,好像又回到過去那種充滿壓力但一切又非常新奇的心情。」
「浮動聯結系統還在測試中時,Sergio D'onofrio親身測試,實驗情況失控了,雖然我為了救他一命與他聯結,也因而研發出雙人系統,但若是情況允許,我仍會希望能在較安全的狀況下研究出這套系統。」想起自己的搭檔以及情人,Caitlin的神色徹底和緩下來。
Sergio D'onofrio作為第一個順利於原型機啟動雙人系統並擊潰怪獸的駕駛員,在獵人學院的課程中自然為他們所熟知,Caitlin Lightcap也一並作為研發者和駕駛員而聞名,但少有人聽過他們直接講述自己操作原型機的經歷,也沒多少人有機會直接見到這兩位已然退下駕駛位置的先驅者。
「我駕駛過原型機,也直接面對過怪獸,即使在駕駛這個位置上算是退役了,但我仍能理解這件事對你們而言有多麼重要。」螢幕閃出的光點些許映照在鏡片上,使得Caitlin此刻的眼神難以解讀。
Caitlin留在這裡進行研究,但Sergio去哪了?煒祥感到有些錯亂與困惑,但他並未問出口,只是沉默地聽著。
轉過身來,重新面對兄弟三人,Caitlin露出以一名科學家而言過度溫柔的笑臉,「你們會直接進入對方的腦袋裡,享受完全的信任,那對我而言是很棒的經歷,所以我希望你們在體驗這一切時也是完美無缺。」
「要耐心等待。」
這天,三兄弟才踏入Caitlin的實驗室,就訝異地發現裡頭大部分器材與研究資料都已經被裝箱打包妥當,三人面面相覷,擔憂、驚訝與困惑交雜在面容上。
在時間久到他們足以將心中不安彼此坦誠出來前,熟悉的面孔終於在堆成小山的紙箱間探了出來,向著他們揮手打招呼。
「博士,我們還以為這裡被拆了。」心中大石落地,煒虎笑著走了過去,順便接過Caitlin手上的大紙箱,妥善疊到另外一邊空出的地板上。
「好消息,我們要轉移到香港基地了!」因忙於整理實驗室而顯得有些呼吸不穩,但Caitlin還是迫不及待地向兄弟三人宣佈好消息。
「香港基地?」
「意思是我們未來要防守的地區就在香港?」
「是的,機甲獵人的建造已經進入最後階段,你們的三人浮動聯結系統也趨近開發完成,是時候前往香港準備最後階段了。」面對三人又驚又喜的提問,Caitlin也顯得格外愉快。
「博士,你要跟我們一起來?」看著幾乎被打包完畢的實驗室,煒龍追問著。
「我當然會,這個三人駕駛的提案是我一手負責的,最後的調整理應該由我來完成。」Caitlin溫和的笑容中帶了點難以察覺的無奈,「只是等這個計畫完成後,我大概就得休息一段時間了。」
「為什麼?」三人交換過一個驚訝的眼色。
「駕駛原型機那時候,很多設備都不夠完善,當然一些安全措施也是。」Caitlin的微笑平穩,並無半些怨懟或不甘在裡頭,「雖然僅駕駛過幾次,但那已經足夠對身體造成重大負荷,我比較幸運,或許是體質,影響對我而言,相對其他人來得少,但也差不多到了該退居幕後休養的狀態了。」
從兄弟三人的眼神解讀出他們的想法,Caitlin繼續說下去,「這是我一直不輕易讓你們進行實地測驗的原因,這台機甲獵人是我最後一個親自參予其中的計畫,我希望確保一切安全無虞。」
由於倉促成軍而遺漏太多安全措施,不只是原型機的測試者們,第一代的駕駛們也紛紛受到病痛所苦,想起那些逝去的故人,以及還在與病魔掙扎對抗的老戰友們,Caitlin的思緒不禁飄遠,她比其他人好運,到現在還能站在這兒,並為了自己奮力催生的計畫做出更多貢獻,但也該是時候了,身體惡化的速度正逐漸加快,且提早離開了系統的Sergio還在等著她。
記憶中的寧靜小病房總是保持潔白,Sergio的身體迎接過第一次險些導致死亡的意外,這使得他在病痛影響下更為孱弱。即使好幾度在離開那間病房時掉下淚水,但Caitlin知道他倆都不會後悔,因為他們的奮戰,才能保有那一方平靜,而非生活在恐懼與陰影中。
他們又保持了一會安靜,直到Caitlin主動問起三人今天的來意。
「對了,博士,我們今天來這裡還有一件事要拜託妳。」煒虎從口袋摸出一張紙,攤開來,上頭躍然由線條構成的繁複圖樣,底下的中文字顯然便是三人姓氏,盤據其上的龍形圖騰格外張揚神氣。
「幫我們把這個標誌漆上去吧,就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打格鬥賽時每個人多少都會有自己的標誌,而這是我們三人共用的,識別度非常好。」煒龍開心地敘述,「沒有自誇的意思,但是在我們出名的那段時間,這個標誌頻繁地出現在香港街道上。」
「最重要的是,這一直代表了我們三人,所以我們希望能把這標誌也塗在我們的機甲獵人上,就好像他是我們的第四個兄弟。」煒祥眼神柔和地述說,即使只看過設計圖,但他們已然將那台機甲獵人視做重要的夥伴。
「當然沒問題,就交給我吧。」伸手接過那張薄紙,Caitlin眼神柔軟。
回到香港的第四個夜晚,煒氏兄弟終於結束了一刻也不得停歇的測試,他們幾乎沒聽進更多說明,連晚餐也不出現,就回宿舍休息去了。因此,當門板上傳來第一聲拍擊時,煒虎哀號了聲,用力將棉被拉過頭頂。
從幼時和父親過活培養出的的習慣中,三兄弟向來是早起的人,並沒有賴床的習性,但凌晨五點半顯然是一般人都還在休息的時間,三人直到那段敲擊聲又響了幾回,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了起來。
「什麼事?」由煒祥開門,剛起床的語氣中還夾帶著一絲倦意,但他立刻被門外的人震驚到徹底清醒過來。
Caitlin的裝束比平時在實驗室的模樣更加拘謹,梳得整齊的金髮在腦後扎成一束,神采飛揚地緊盯著他們。想起自己僅穿著一件睡褲,煒祥示意還窩在床上的兄弟將外套丟給他,神情帶上些歉意。但Caitlin完全不在乎,「來吧,暴風赤紅的最終確認提早結束了,三十分鐘後駕駛艙進行首次聯結測驗。」
沒花上多久,三兄弟便準備妥當,正進行第一次駕駛服著裝,與暴風赤紅相同,三人的駕駛服皆是紅色,龍圖騰顯眼地印在胸前,隨著技師的著裝動作,沉重的裝甲一片片被裝載到三人身上,那股重量感使他們更加興奮起來。
一待著裝完畢,沉重的腳步聲便敲擊地面,一路延伸至駕駛艙。煒祥走到主要駕駛區的後頭,跨過隔板,準確踏上那個專屬於他的位置,足部裝甲與踏板緊密貼合、鑲緊,發出了「喀鏘」的清脆聲響。從這刻起,他就是暴風赤紅武器系統中的一部分。
煒龍與煒虎兩人也一左一右地站定位置,亢奮感在血管中流淌,他們感到新奇,對於自己即將要扛起的責任以及彼此記憶的未知地帶。進入倒數讀數時,誰也沒開口,靜靜等待那股力量將他們的頭腦融合在一塊。
聯結比想像中還要不可思議。所有場景片段快速閃過眼前,他們像是攤開的書本,任著彼此閱覽,窺視那些他們曾經一同經歷或者各自記憶的時光。三人份的記憶相當龐大,如同整座博物館,他們共同巡視著那些過往,徹底敞開心胸,毫無保留地信任彼此。
「現在我們終於踏進彼此的腦子裡了,兄弟。」
回到現實的瞬間像是遭受重擊,三人的身軀同時劇烈地晃動了下,小小地喘著氣。不知誰先在腦海中開口,三人凝視彼此,在腦中無聲無息地溝通著,確認彼此一切安好。
「連結相當穩定,三個人的同步率高得令人印象深刻。」Caitlin站在觀測螢幕前,看著上頭數據,滿意地笑開。
「暴風赤紅,正式投入戰局。」
Ch.4 Russian Roulette
才於香港駐守不過幾個月,上頭關於轉移基地的命令就發布了下來。
即使有著起始分發駐守的區域,但有時也會因應各地需求,而依照機體的能力轉移到其他基地防守,甚至是進行小隊任務。暴風赤紅雖原先預定駐守於香港基地,但基於其優異的靈活度及前所未見的三人系統,他們立刻被轉調到目前正處於下一台機甲尚未完工前的空窗期的日本。
Caitlin在他們首次成功聯結後便退休了,三兄弟一路送她到機場,研發三人浮動聯結系統的這段期間,正如兄弟間彼此信任,這不僅僅是科學家與被實驗者間的關係,他們也必須與Caitlin建立足夠強大的信任,才能進度如此飛快,Caitlin的退役於三人而言就像看著朝夕相處的戰友離去,可惜直到Caitlin走入登機門前,三人都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到底被侵蝕到了什麼程度。但她也不會希望他們知道。
看著航向天際的飛機,將感傷壓下,眼前有更需要他們專注的情況,煒祥談起他們將要前往日本的任務,「聽說車諾阿爾發也要加入日本基地的駐守。」
「千萬別是騙人的,那可是現今僅存的第一代機甲獵人了。」煒龍笑著搖了搖頭,這消息確實使三人振奮不已,西伯利亞圍牆的守衛在所有機甲獵人中都是傳說般的存在,駐守偏遠北地,迎著冰雪寒風而屹立不搖。
「我很期待見到他們。」煒虎看上去有些亢奮,身為機甲獵人駕駛,他們迫不及待想見到那兩名強悍的北地戰士,但同時也期待著測測自己和對方間的實力槍弱。
恰逢四月,日本天氣正剛好著,三人一下直升機便對這必須直奔基地而不能到街道上走走的行程感到萬分惋惜,他們並沒來過日本,雖然總想著要到這裡旅遊,但在怪獸開始從海底竄出後,所有的休閒娛樂已拋諸腦後。
進入日本基地,第一件事即是先到維修區檢查過暴風赤紅的狀況,熟悉的深紅色機體已安穩停放在機棚中,確定一切安然無虞後,他們便將一切交給基地中的技術人員,逕自在不熟悉的基地內四處閒逛。
「你們要不要來賭一把俄羅斯人什麼時候抵達?聽說車諾阿爾發是個大傢伙,不知道運送上會不會格外困難。」比手畫腳起來,煒虎顯然對於自個口中的大傢伙興趣濃厚。
煒祥笑著搖搖頭,煒虎總是他們之中最愛胡鬧的那個,身為大哥他向來都是不阻止也不跟進。煒龍倒是興致高昂地將話題接下去,「行,跟你賭吧,我猜明天。」
「我們猜今天。」
未曾聽過的女聲響起,三人受到驚嚇而快速轉過身去,金髮男人的高大身影居高臨下地鎖定他們三個,如巨熊般帶著野性的雙眼盯緊了三人,逐一在他們面上來回巡視。Kaidanovsky夫婦並不常出現在螢光幕前,即使駕駛們在這時代被當作偶像崇拜,但與其他人不同,他們向來不接受採訪,也拒絕上上談話節目,身為傳奇般的第一代駕駛,夫妻倆奉行著軍人式的絕對嚴謹與自律,這也使這兩名俄羅斯駕駛在公眾前保有更多神秘感。
「你們就是暴風赤紅的三人駕駛,是吧。」兩人的英文都帶有濃厚的口音,聽來顯得生硬,Sasha與丈夫相比身型相當嬌小,但氣勢上則讓兩人高度相當,塗著紅豔脣膏的嘴唇抿起的線條堅毅,眼眸雖美而深處盡是北國風雪。比一般女聲略低沉的嗓音如同機械運轉,每個加重的咬字都鏗鏘作響。
三兄弟只是點了點頭,權作回答,他們尚被兩人的氣勢震驚著,光只是凝視這兩人,就似乎能從他們堅毅的面容上讀出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戰役。擁有著最長聯結時間,至今仍無人破得了此項紀錄,煒氏兄弟不敢想像那場戰役的慘烈程度,整整十八個小時毫無休息地追擊著怪獸,與其生死相拚,若非擁有極其強健的體魄與精神必定難以達成。
這兩名俄國人本身便如同戰爭機械,既不倒下也不停止。
「我們等著看你們能有什麼能耐。」Sasha停止了對他們的打量,拉著Aleksis離去。
「他們是不是很恨自己的生命,不然為什麼要聽這種音樂?」煒龍看著碗內的味增湯,散發著溫暖鹹香的湯一口都沒被品嚐,就在昨天還讓人挺喜歡的食物已經再也引不起任何胃口,黑眼圈張揚地掛在眼下。
雖然來到不熟悉的地區,但各地蓋起的基地設備都大同小異,經過一天的體能訓練,他們本以為自己會與過去相同,在沾到床時一路好眠到天亮。事態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想,在幾乎連牆壁一起震動的轟隆作響聲爆炸開來時,三兄弟即便死死用枕頭壓住腦袋意圖逃避,那驚人的音量和樂曲仍是如同坦克壓境直撞進耳膜,逼得聽覺神經不得歇息。
「那東西應該不能算是音樂,可能是某種對付怪獸的新型武器,讓怪獸精神層面受創一類的。」煒祥也同樣掛著黑眼圈,平時較其他兩名兄弟冷靜的嗓音也混入了幾絲焦慮與暴躁。
「你竟然會諷刺!」故作驚訝模樣,煒龍靠著調侃自家兄弟減緩沒睡飽帶來的暴躁感。
「我沒去過俄羅斯,但我決定恨他們的品味。」煒虎看著隔了兩桌的Kaidanovsky夫婦,從他的視角看去,那兩人顯得格外神清氣爽,自在得令人生氣。
「不要這麼偏頗,恨那兩個人的品味就夠了。」小聲說道,煒祥最終還是拿起了筷子,慢慢進食,試著在還溫著的食物中尋求一丁點慰藉。
「他們的維修員到底怎麼撐過去的。」並沒有意願就此打住,煒虎持續以不滿的眼神瞪向對側。
「大概喜好相同吧。」也低下頭去開始食不知味的進食,煒龍認命地嘆了口氣。
「我還是要恨他們的品味。」低聲咕嚷,煒虎終於跟著兩名兄長一起低下腦袋,將注意力放回早餐上頭,強迫自己的視線遠離讓他們大半個晚上都無法成眠的罪魁禍首身上。
就在三人皆平靜的接受了幾乎徹夜未眠的事實後,那桌的俄羅斯人起身離開,往維修區走去,但在行走過程中,煒龍瞥見那台大型收音機就被Aleksis夾在身側與手臂的縫隙中,腦中正閃過不好的預感,那驚人的聲響立刻再次響起,煒祥哀號了一聲,面上神情幾乎是打算要將自己悶死在餐盤中。
「我要砸了他們的音響。」煒虎以一種充滿決意的堅定嗓音宣佈。
「那他們會搶先砸了你的頭。」煒龍聳著肩膀,語氣平靜地嘲笑著自己的兄弟,眼神卻也陰暗地瞪向俄羅斯維修區。「但說實話,如果我們三個人一起幹,全身而退的成功率能上升到多少?」
煒祥驚恐地發現自個腦中自動計算起獲勝機率,雖然在戰前動手是件愚蠢至極的事情,但過去身為格鬥家不服輸的性格仍在肌膚下隨著脈動並存,他看得出來那兩名俄羅斯人相當強悍,而這激起了他們爭鬥的天性。
「煒氏三胞胎,要進行聯結測試了,四十分鐘後駕駛室報到。」像一記敲醒三人的響鐘,廣播中平穩而不帶情緒的指令扯回他們現在身為士兵的自覺。
氣憤地將最後一口味增湯飲盡,煒龍對著頭頂上的廣播系統翻了下白眼,「上頭為什麼還是給我們安排這麼多測試?活像小白鼠似的。」
「大概怕我們失敗吧,畢竟日本很可能就是我們的首戰地點。」全新系統的實戰,不消他人提醒,他們也知道這有多麼重要。
「打起精神,別讓俄國人瞧不起我們了。」
聯結過程相當順利,雖然尚未正式作戰過,但他們已經熟悉了這套系統運作的方式,在三臂同時舉起時,外頭傳來不少驚嘆,其中些許還是由俄羅斯維修團隊中發出。簡單地展示了幾個動作,三兄弟知道這對希望能親眼確認三人系統可正常運行的日本基地負責人已然足夠,解除聯結後,幾乎像還留在彼此腦內,他們三人帶著股醺然緩緩走出駕駛艙。
Sasha與Aleksis就站在距離他們最近的平台上,眼神中帶著認同與些微讚許,這原先是使人高興的,可那台惡夢般的收音機還在運作,持續放送著劇烈聲響,不懷好意地重擊他們的耳膜。
還被聯結後的不真實感影響著,一股惱火擁上,煒虎像是醉酒般,跌跌撞撞地向著俄羅斯人走去,另外兩個兄弟沒來得及拉住他,他便直往前走,在距離夫妻倆一公尺左右處才停下,迎著Sasha Kaidanovsky如同冰霜似的眼色,煒虎無所畏懼地大聲喊了出來,「嘿,太吵了,關掉行不行啊!」
煒祥連忙跟了上去,保有的理智告訴他要及早把煒虎拉回來,最好在那兩個俄羅斯人折了他兄弟的手腳前,但腦中卻有另一股力量,驅使他機械性地重複煒虎方才說過的話語,「關掉行不行啊。」
該死的聯結後遺症。
「我會考慮,但那取決於你們想不想手腳完好地回香港。」Sasha冷酷地回應著,從眼神中可讀出她的意志如同磐石堅定,一旦決定就沒有轉圜餘地。
煒祥知道他們這次徹底搞砸了,煒龍站到他倆身側,共同面對一觸即發的局面。
「十分鐘。」雖然一時間會意不過來,但Sasha語調不變地陳述著,一旁Aleksis看了下錶,顯然開始計時,「十分鐘內脖子沒被我扭斷,這次就不跟你們計較。」
腦中警鈴大響,雖然不確定這份宣言的實踐度將會如何,但眼前女軍官嚴峻的神情顯然打算將威脅付諸行動,三兄弟瞬間四散逃開,如離了弦的箭,三人方向皆不同,即使在基地內起內鬨並非好主意,但後方沉重步伐聲緊追不捨,三人也只好擔起起頭挑釁的責任,盡量拖過對方聲明的十分鐘,而這決定幾乎讓追逐戰範圍擴展到整座基地。
對日本基地的走道構造尚不是相當了解,煒龍有些驚恐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追在後頭的女上尉逼入死角。但即使是死巷,他也能利用自己靈活及速度的優勢閃過對方,他幹過這麼幾次,至今還未失敗過。但對上的視線改變了他的想法,煒龍幾乎能從對方雙眼中讀出濃濃的嘲諷,引以為傲的爭鬥本能受到激發,心一橫,他乾脆停下腳步,姿勢放低,右手格擋於身前架起架式。
雙方第一次交手時,煒龍心中便閃過一絲後悔,Sasha攻擊的方式很是狠戾,出手又極重,如同面臨雪崩似的壓迫感迎面壓上,沒有一絲多餘動作,煒龍立刻體會到,既然自個選擇了停下腳步,那就只能全力反擊,對方先前的威脅在他腦中建構出了完整畫面,而那甚是嚇人。
又一次驚險地閃避過Sasha幾乎直掐上他脖子的動作,怪獸來襲的警鈴就不識相地響起。
「看來我們得先去解決別的東西了。」看也不看後頭因警報聲而飛奔而來的兩人,Sasha好整以暇地瞥了下手錶,確定上頭時間是否超出十分鐘,「小子,運氣不錯。」
胸口還遺留著那股意圖豁出全力的遺憾感,煒龍咳了兩聲,表情不服輸,「等到回基地,我們再比一次。」
「那你們三個可得活著回來。」紅脣勾起弧度,冷冽的嗓音讓人難以分辨她究竟是玩笑話,亦或確實這麼認為。
「煒氏三胞胎,要進行空投了。」
三人走進駕駛艙,怪獸讀數高升,兩台機甲獵人已經準備好出戰。
「怪獸由大阪港登陸,採用標準夾擊陣式,車諾阿爾發帶頭,暴風赤紅繞到側面進攻。」Sasha的聲音和那頭駕駛艙的雜音混合著,特別沉重。
抵達駐守定點,兩台機甲獵人一同降落海中。與三人操作的暴風赤紅截然不同,車諾阿爾發光是於海中前進,帶來的震動就比怪獸還要驚人,即使從第一代成軍起就沒做出太大修改,裝備的武器系統僅僅是最低需求,單純以原始的野蠻力道取勝,但那台深綠色機體中蘊含的破壞力可是前所未見,連新型的機甲獵人都難以企及。
機甲獵人的攻擊方式絕對和駕駛員有密切關聯。三兄弟看著車諾阿爾發以壓倒性力量揪著怪獸,一拳拳以千鈞之勢敲擊在龐然大物腦袋上,深綠色的機體於運作中發出怒吼似的運轉低鳴。
怪獸向後倒入海中,不一會便隨著驚人的波濤洶湧再度冒出海面,試圖移動到側邊,繞過車諾阿爾發攀上陸地。
可惜暴風赤紅已經守在那兒,三臂齊出,鋒利的鋸刀在高速旋轉下發出尖銳噪音,危險地高高舉起,「雷雲陣式準備!」
他們可不會讓俄羅斯人專美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