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千島湖山光水色秀美無比,只可惜永王暗埋野心,這塊江南貿易重地,現下歛著濃濃殺機,步步皆險。
燕沉是為調查而來,半路給一群龍圖衛截在了登龍台附近,依他的武藝,要脫身不是難事,可顧及還有任務在身,只得且戰且走,故作被困模樣,多拖延了幾日,直至情報收集完全才打算離去。
燕沉不擔心自個安危,他若沒幾分本事,也不敢隨意攬這差事上身,他反而比較擔憂死活要跟來的那名天策,會因為被丟在村中無所事事而大發脾氣。果不其然,在第三日東方朝陽升起時,援兵便不請自來。
估計是馬不停蹄一路追來,李成玉眉眼間有幾分倦意,可他一身紅衣銀甲,手執八尺長槍,映著破曉晨光,格外威風凜凜。
天策弟子擅騎射,乘龍箭直取敵首咽喉,遊龍槍法左挑右刺,招招致命,縱馬馳騁征場,在敵軍中硬殺開出一條血路,直奔燕沉身邊。
趁此空隙,雲城盾往四周一推一掃,追著李成玉而來的敵軍立刻被逼退好幾步,他倆配合過多次,早已熟知彼此習慣,默契驚人。
李成玉見他自覺地清空了戰圍,禁不住唇角上揚,笑著一把便將他拉上馬,兩顆虎牙映著晨光白晃晃的,那模樣有幾分似狼,燕沉一時看傻了眼。李成玉笑容雖好看,可眼底赤紅如同天邊夕日映照,那是在疆場上磨出的血性,無所畏懼。
他想,要是時間能停在這刻,那該有多好。
最好讓時間停在李成玉開口前──
「喲呵一群狗養的孫子,咋不自己上天呢我操,害得我一路趕來,馬都給跑瘦了。」
來不及了,燕沉痛苦得想閉眼。
畢竟等李成玉開口後,什麼綺想念想都要成過往雲煙。一吹就散。
理想的風景很快就碎成渣渣,現實不僅骨感,還扎手,簡直生無可戀,嗚呼哀哉。
「我操,這些髒東西咋跟蒼蠅似的,揮也揮不完。」回頭望向追兵,李成玉一張嘴還在罵罵咧咧,沒一個字乾淨,沒一句話能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燕沉你捅啥簍子,快說出來樂呵樂呵。」
燕沉選擇沉默以對。他不罵粗,沒資本和李成玉耍嘴皮子;他也不擅騎馬,不能把李成玉給踹了自個回去。
真委屈。
年少便入浩氣盟,直至馳援太原城前,燕沉都隨著浩氣盟援軍在洛陽駐守。
他和李成玉於太原城戰中相識,兩人守在同一城頭上,周遭烽火連天,常常一日過去,身邊人便換了一批。那時燕沉還對李成玉有些敬佩,即使兵臨城下也不為所動,照樣談笑風生,只待一聲命令,提槍便戰。
後來相處久了些,他才知道,李成玉就是這麼個瘋狗性子,即使死到臨頭也還能笑出來,根本不是他當初以為的深謀遠慮。可燕沉還是覺得李成玉這人好,天策標誌的赤紅宛若一抹斜陽,明亮得似能燃盡天際。
只嘆亂世相逢,不如盛世別離。
攻入史思明營地前一晚,李成玉中了毒箭,急需回頭給大夫醫治,無法再跟著部隊推進,不知道為何,來接他的不是天策府同袍,而是一名沉默寡言的明教弟子,兩人出自同一幫會,西域青年一口官話還算標準,打過招呼便要領人離去。
「燕沉,我傷好之後再來找你,在那之前悠著點。」
李成玉被扶上馬背時,眼神依舊清澈明亮,除去因毒發而慘白的臉色,簡直笑得沒個病人樣,明教弟子白了李成玉一眼,直接往馬屁股抽上一鞭子,兩人逕自往南方去了。
再後來,戰事暫且畫下句點,部分部隊持續往北方推進,追擊殘黨,大多江湖人士都趁著這短暫安平歇息,燕沉亦是如此,他隨師父南歸駐守不空關。浩氣盟仍在持續支援各地,燕沉作為不空關關主副手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可他卻常想起李成玉那雙眼睛,難以忘懷。
曾想過透過同屬浩氣盟的天策弟子打聽李成玉身在何方,是否安好。沒料到,再碰面時,李成玉身上換了套惡人紅,而燕沉身上恰是一身浩氣藍,兩人在陰山黑市打了個照面,面面相覷,皆有幾分無言。
燕沉直覺地看向李成玉腰間明晃晃的惡人谷令牌,說來也是巧,兩人戰階還相當。
「哦、沒想到你是隻耗子。」
率先開口,李成玉說話還是如同過往一樣直白,但他笑得很是開心,似乎對分屬兩陣營的尷尬處境全然不在意。李成玉邊說邊往燕沉背後擺了擺手,一下子現場多出第三人,那年見到的明教弟子依然面無表情,收了雙刀,退回李成玉身後,似乎對浩氣盟之人仍有幾分戒備。
「……我也沒想到你是惡人谷的。」
縱使開頭就被梗了一句,燕沉依然不習慣對人惡言相向,他從軍前是好人家出身,面皮有些薄,師門又特別嚴,浩氣盟中相熟的皆是同樣性子拘謹的同僚,差點接不上李成玉的話。
「那當然,我都換好裝備才去打仗,不然還用得著混嗎,早被幫主提出去捏死了。」李成玉也不以為意,笑嘻嘻的,湊上來就跟他勾肩搭背,全然不顧旁人眼光,很是親暱。「你駐守哪?沒事我就過去晃晃唄,太原一別就沒碰過面,是該多熱絡點。」
想起還有件事忘了交代,李成玉又轉頭向那明教說:「老朋友見面嘛,不好意思讓人跟著的,你先回崑崙,我玩夠了再回去。」
明教弟子聽到這變了臉色,隨即要隱藏什麼似的拉低了兜帽,只露出下半張臉,朝著燕沉做了幾個口型,隨即掏出鉤爪鏈繩,輕功快速離去,燕沉還弄不懂那惡人明教到底是什麼意思,李成玉就又開始催促他說出駐守地,他便想不了太多,報出了自個的駐守區域。
直到李成玉直接出現在浩氣城池附近,並大搖大擺地朝他揮手,或者是在燕沉巡山時冷不防拍馬朝著他一頓踩,隨即又笑著跑掉之後,燕沉才突然讀懂了那時明教弟子神情底下真意。
那叫把麻煩推給別人後的欣喜若狂、神清氣爽。
他也恍然大悟當時那無聲口型究竟說什麼。
──「敬你是條漢子。」
再後來,燕沉被李成玉的不按牌理出牌洗去那股子拘謹氣息,也在次次言語攻擊中磨練得愈發冷漠,終究被逼成一個泰山崩於前亦不改色的高冷性子,想想也是意料中事。
陣營不同,不能相愛。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不想聽。人生至今二十餘載,除了習武便是征戰,燕沉從沒發現過自己居然說栽就栽,還這麼死心眼。
加入惡人谷之前,李成玉曾在揚州門口給余半仙算了一卦,震卦為雷。
「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啥啥啥,這都說的是啥?」
余半仙說話文謅謅的,大部分句子李成玉都沒聽也沒懂,只簡單抓了幾個重點:一、他是成大事之人。二、他即使遇到令人震驚之物事依然能保持平常心。
那好,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當是首要條件。李成玉當時聽完就覺得這是個暗示,肯定是暗示自己加入了惡人谷將來定要名震天下,如雷貫耳。
「也許余半仙並不是在暗示你什麼。」
做為一個死忠浩氣份子,聽完這段故事,燕沉琢磨了下,委婉表達意見。
「要不然?」
「可能他只是想告訴你,你很雷,還不改。」
兩人無聲對看一眼,李成玉上馬,燕沉舉盾,如同心靈相通。
陣營不同就是好,要開懟還沒那麼多彎彎繞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