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Where is my prescription?
「能送我去醫院一趟嗎?」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問句,男人在辦公桌上醒來,心臟跳動得跟追捕嫌犯時一樣劇烈。
萊恩‧庫柏始終無法忘記自己第一次目擊超自然事件的瞬間。
自己巡邏路線上的這棟舊建築早在拆除上引起爭議,因而擱置許久,平日除了抗議方的活動,還得防止一些熱愛探險的年輕人聚集於此,因此,在他第一眼看到那台鐵絲網外的黑色哈雷,萊恩僅僅認定又是哪個不知道好歹的傢伙跑來試膽。
所以,當他真正看到那台哈雷的主人時,雖然略嫌老套,但萊恩仍一瞬間懷疑起眼前所見是否為現實,抑或只是自己前幾天看過的恐怖片在眼前重放。
一身血衣的年輕學生似乎也有些驚訝,在認知到自己的肢體不自然扭曲後便要求自己送他到醫院。
「手指變成這樣,已經連扭鑰匙都不太方便,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過度禮貌鎮定的言語令人反胃,他努力保持鎮定走在前頭,引領對方來到車子旁邊,敲了敲窗戶引起注意,坐在駕駛座上的搭檔手上仍然抓著午餐,當視線轉移到那名學生身上時,差一點便將熱狗堡吐回紙袋內。
「我們得送他去醫院。」對著駕駛座的搭檔,萊恩試圖鎮定地解釋,年長搭檔的視線仍然越過他的肩頭,緊緊黏在後頭的青年身上。
「你好,呃,我打算跳樓,不過失敗了。」試圖友好地揮手,但那往各種角度歪折的手指只使人更加驚恐。
「你去後座。」在對方上車後,搭檔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要他好好顧著那名理應送命的傷患。
簡易詢問過對方的基本資料,名為夏桑‧史都華的大學生老實回答了所有問題,前座的搭檔一路上都沒出過聲,封閉的車體內瀰漫沉默與一絲躁動,萊恩對此感到相當不適。
身側那名男學生持續盯著右手出神,其凹折程度已偏離人體認知,面對那節幾乎脫離軀體的下臂,他緩慢地試圖晃動,或以同樣扭曲的左手手指推動手臂,瞇起雙眼的模樣讓萊恩想起法醫解剖遺體的模樣。
毛骨悚然。這是佔據萊恩內心的唯一形容詞。
所以,當萊恩看到整間急診室都出現跟自己一樣的反應,內心終於浮現回到地球表面的安心感。
「史都華先生,你全身骨頭都有破碎的痕跡──包括頭骨。」
當天輪值的瓊斯醫生重複確認過手頭報告,語氣微微發顫,這不能怪他──縱使再經驗豐富的醫生,看到眼前這幕時都絕對會嚇傻了眼,懷疑眼前看上去與常人無異的傢伙來自不同世界。
「這樣啊。」
傾身向前,一副事不關己地快速瀏覽過報告書,這就是全部感想。
「就這樣?」萊恩皺起眉頭,雖然他覺得自己不應該介入醫生與病人間的對話,但這實在難以接受。
被質問的對象轉過頭來,眼底盡是不解,似乎不明白他反應為何如此劇烈。
「你摔碎了自己的全身骨頭,然後你的反應就只有這樣?」稍稍提高音量,萊恩徒勞地抗議,縱使他也不知道真正正確的反應是什麼模樣,但至少不該是現在這種。
對於稍嫌有些冒犯的言語,對方依然維持著一副平靜的表情,近似面具,在那雙灰色眼睛的注視下,他幾乎要忍不住開始反省自己反應過度。
「那就是我當初預計的結果啊,只是不小心失敗而已。」
彷彿有句嘆息接在語末,在萊恩反應過來前,對方已經重新跟醫生討論起住院的可能,以及自己希望這件事不要聲張開來的意願。
「呃,我想你所擔心的事應該不太會發生,畢竟沒什麼人會真正相信這件事。」瓊斯醫生結巴地回應,並在那名男學生自己走去病房後,滿臉困惑地將萊恩送到醫院大門。
等萊恩三天後再度回到醫院時,得到的僅僅是那名男學生已經出院的消息,然而他們對人們的好奇心與接受度都錯得離譜。
迅速流傳的那篇都市傳說相當眼熟,雖然稍稍更改過地點與幾名關鍵人物的描述,萊恩仍能認出,那就是幾天前自己經歷的超自然事件:自殺的男孩,事不關己的冷淡態度,不可思議的身體受損及癒合程度。
即使幾個月後,越來越多極光導致的變異事件曝光在公眾前,人們也從起初的大驚小怪漸漸轉化為勉強接受,他偶爾還是會做惡夢,在夢中,那名學生看著自己扭曲的肢體,渾身是血地露出一臉困惑的模樣。
「能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
兩年後,當年的自殺男孩就站在自己身邊,還是因為協助逮捕毒販而跟著回來警局,這樣的巧合讓萊恩怎麼樣都無法說服自己放過這機會,聽見兩人對話內容,靠得比較近的女同事不小心笑出聲,幸好對方沒因此受到影響,僅僅是皺起眉偏著頭思考。
「啊,絕對沒有別的用途!只是想跟你聊聊之前的事。」
大約也猜到自己想談的終究還是那個事件,對方看來不甚情願地接受,順手抽了張便條紙,草草寫上自己的聯繫方式。
「萊恩,你的搭訕方法真的很差勁。」目送對方走出警局,女同事推了推他的肩膀,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那才不是搭訕,我是有正當理由的。」無奈地反駁,萊恩迅速將那串號碼輸入進自己的手機通訊錄。畢竟自己這兩年間時不時就會夢到那一幕,如果沒弄清楚,估計之後也會持續夢見。
首先是訊息來往,接著是偶然的午餐邀約,到了秋季,兩人的聯繫程度已經抵達一般朋友的程度,萊恩一邊暗自為此感到開心,一邊查覺到些許違和,他感到自己彷彿陷入沙坑,在認清自身處境前就已沒頂在陷阱之中。
趁著上班前的空檔撥出電話,耳邊的機械音響了幾聲後猛然中斷,取而代之是一片寂靜,夏桑接起電話時總是習慣性沉默,直到對方開口才會發出聲音,像是某種傲慢。
「我今天會提早下班,你有空嗎?我想把昨天的午餐錢還給你。」
昨天在街上碰巧遇到,恰好自己正煩惱著把錢包遺忘在家裡,夏桑聽到這消息只是直接從皮夾中抽了張鈔票塞過來,接著又急忙跨上摩托車離開,依然是兩年前那輛黑色哈雷。
「……都可以,我今天有點忙,還是你要來我家?」
似乎是剛剛才被吵醒,克制著打哈欠衝動的慵懶嗓音格外模糊,萊恩不合宜地擔心起對方的作息狀況,認識這些日子以來,他似乎沒見過對方在中午前活動的任何痕跡。
得到同意後,電話直接被另一頭掛斷,隨著短暫震動,一行地址出現在螢幕上,可想而知對方確實對睡眠被打斷這件事不大滿意。
簡短通知夏桑自己已經抵達公寓樓下,萊恩接下來看見的畫面,徹底超出他的認知。
從高級公寓大門走出的不只是夏桑一人,還有著另外三名女性,從表情判讀,四人聊得相當愉快,有著東方面孔的女人微笑著湊上前去,擦著黑色指甲油的纖細手指引領著青年微微前傾,她朝著對方面頰送上一個輕柔的吻,後頭兩名女人笑出聲,等前頭的夥伴退開身來,依序上前送出道別吻。
看來對此習以為常,青年的應對相當熟練,即使對方惡作劇似的在他領口留下淡淡口紅印,也依舊態度自然,如果不是看過這傢伙面無表情的模樣,萊恩肯定會被那副溫柔的笑容蒙騙,進而認定對方是名遊戲人間的箇中好手。
瞥見一旁的萊恩,夏桑的注意力越過眼前的女性,朝著他招了招手。
「他就是你說的客人?」東方面孔的女人忽然轉頭,視線與萊恩對上,愣了一秒,立刻向夏桑尋求解釋。
「嗯,之前在路上遇到的舊識,早點回家,玲子。」微笑著再次擁抱了女人,並回以親吻,在另外兩名同伴也紛紛要求親吻的調笑聲中,叫做玲子的女人面上笑意急遽褪去。
通過萊恩身邊時,叫做玲子的女人揚起臉來,以那對漆黑的眼眸細細打量萊恩,隨即坐上同伴攔下的計程車,他難以揣測女人眼底的情緒為何,但那眼神也不似含有惡意,真要形容的話,更多是戒備。
乘坐電梯途中,萊恩耐不住沉默率先開口。
「她們三個都是你的朋友?」
「算是,不過她們這次是來談生意的。」
回答的語氣沒有任何破綻,面對萊恩疑惑的眼神,夏桑意外耐心地開口解釋,方才在樓下那副溫柔模樣還有一小部分埋藏在眉眼中。
「預約我替她們要發行的唱片做插畫,還有提議後天的演出結束後來我家開酒會……不過後者我拒絕了,這周有別的案子要做。」
酒會?實在有些難以想像,但仔細想想,打從在樓下看到的親吻畫面起,眼前青年就沒與自己的印象符合過,閒談中,兩人已經走進夏桑那對這年紀而言有些過於豪華的房子。
簡易地泡壺茶招待客人,隨即夏桑便自顧自地窩到沙發上,抱起素描本開始塗塗抹抹,似乎在替方才朋友的要求打草稿,工作起來的眼神格外認真銳利,完全無法與剛才在樓下的溫柔繾綣神情聯想。
「原來你朋友會到你家開酒會啊……」
「為什麼擺出很訝異的模樣?」放下畫筆,夏桑轉頭看著萊恩,無奈地替自己辯駁:「我也有社交生活,雖然個性像這樣,但至少也還有幾個朋友。」
回想起大學時光,其實那與夏桑口中自謙的「幾個朋友」可是有著不小差距,幾乎每周都有著所謂朋友舉辦的派對,無論地點是自宅或是夜店,夏桑總會應邀出席,並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點悄然退場,不讓自己被任何意外狀況找上。
畢業後算是收斂少許,即使選擇了方便待在家中的方案,然而從前朋友的邀約仍是不會就此終結,即使三場邀約中推拒兩場,剩下也是正常人的社交量。
「我只是想跳樓所以去跳的,並不是因為發生任何挫折所以才這麼做。」
這次是真真切切嘆了口氣,已經被追問過不少次,既然對方早已確認過自己的異變事實,夏桑也順勢省下一些表面工夫。
自己之所以選擇自殺,在其他人眼裡肯定是有著一定的理由存在,或許生活有挫折,或許精神狀況堪憂,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與肢體上的不便相同,假若有人天生是情感上的缺陷,雖然少見,但多少可以理解也會有這種人存在的機率吧。」
「我只是沒有興趣。」
說出這話的同時,夏桑的視線毫無溫度,與筆下平穩細膩的世界相反,撤去平時慣常的表情,他凝視人類與凝視無機物的眼神沒什麼不同,宛若被攝像頭追蹤,或是在深夜猛然看見鏡中的自己,不由自主地肢體僵硬。
雖然在自己面前不經意地展現本性,也算是某種程度的信任證明,但光是看著那對眼睛,萊恩就明白這樣行不通。
要是把這傢伙放著不管,總有一天他會找到成功殺掉自己的方法。
萊恩心中升起莫名的擔憂,即使早已建立起對方死而復生的認知,還是會因此感到不安。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問句,男人在辦公桌上醒來,心臟跳動得跟追捕嫌犯時一樣劇烈。
萊恩‧庫柏始終無法忘記自己第一次目擊超自然事件的瞬間。
自己巡邏路線上的這棟舊建築早在拆除上引起爭議,因而擱置許久,平日除了抗議方的活動,還得防止一些熱愛探險的年輕人聚集於此,因此,在他第一眼看到那台鐵絲網外的黑色哈雷,萊恩僅僅認定又是哪個不知道好歹的傢伙跑來試膽。
所以,當他真正看到那台哈雷的主人時,雖然略嫌老套,但萊恩仍一瞬間懷疑起眼前所見是否為現實,抑或只是自己前幾天看過的恐怖片在眼前重放。
一身血衣的年輕學生似乎也有些驚訝,在認知到自己的肢體不自然扭曲後便要求自己送他到醫院。
「手指變成這樣,已經連扭鑰匙都不太方便,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過度禮貌鎮定的言語令人反胃,他努力保持鎮定走在前頭,引領對方來到車子旁邊,敲了敲窗戶引起注意,坐在駕駛座上的搭檔手上仍然抓著午餐,當視線轉移到那名學生身上時,差一點便將熱狗堡吐回紙袋內。
「我們得送他去醫院。」對著駕駛座的搭檔,萊恩試圖鎮定地解釋,年長搭檔的視線仍然越過他的肩頭,緊緊黏在後頭的青年身上。
「你好,呃,我打算跳樓,不過失敗了。」試圖友好地揮手,但那往各種角度歪折的手指只使人更加驚恐。
「你去後座。」在對方上車後,搭檔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要他好好顧著那名理應送命的傷患。
簡易詢問過對方的基本資料,名為夏桑‧史都華的大學生老實回答了所有問題,前座的搭檔一路上都沒出過聲,封閉的車體內瀰漫沉默與一絲躁動,萊恩對此感到相當不適。
身側那名男學生持續盯著右手出神,其凹折程度已偏離人體認知,面對那節幾乎脫離軀體的下臂,他緩慢地試圖晃動,或以同樣扭曲的左手手指推動手臂,瞇起雙眼的模樣讓萊恩想起法醫解剖遺體的模樣。
毛骨悚然。這是佔據萊恩內心的唯一形容詞。
所以,當萊恩看到整間急診室都出現跟自己一樣的反應,內心終於浮現回到地球表面的安心感。
「史都華先生,你全身骨頭都有破碎的痕跡──包括頭骨。」
當天輪值的瓊斯醫生重複確認過手頭報告,語氣微微發顫,這不能怪他──縱使再經驗豐富的醫生,看到眼前這幕時都絕對會嚇傻了眼,懷疑眼前看上去與常人無異的傢伙來自不同世界。
「這樣啊。」
傾身向前,一副事不關己地快速瀏覽過報告書,這就是全部感想。
「就這樣?」萊恩皺起眉頭,雖然他覺得自己不應該介入醫生與病人間的對話,但這實在難以接受。
被質問的對象轉過頭來,眼底盡是不解,似乎不明白他反應為何如此劇烈。
「你摔碎了自己的全身骨頭,然後你的反應就只有這樣?」稍稍提高音量,萊恩徒勞地抗議,縱使他也不知道真正正確的反應是什麼模樣,但至少不該是現在這種。
對於稍嫌有些冒犯的言語,對方依然維持著一副平靜的表情,近似面具,在那雙灰色眼睛的注視下,他幾乎要忍不住開始反省自己反應過度。
「那就是我當初預計的結果啊,只是不小心失敗而已。」
彷彿有句嘆息接在語末,在萊恩反應過來前,對方已經重新跟醫生討論起住院的可能,以及自己希望這件事不要聲張開來的意願。
「呃,我想你所擔心的事應該不太會發生,畢竟沒什麼人會真正相信這件事。」瓊斯醫生結巴地回應,並在那名男學生自己走去病房後,滿臉困惑地將萊恩送到醫院大門。
等萊恩三天後再度回到醫院時,得到的僅僅是那名男學生已經出院的消息,然而他們對人們的好奇心與接受度都錯得離譜。
迅速流傳的那篇都市傳說相當眼熟,雖然稍稍更改過地點與幾名關鍵人物的描述,萊恩仍能認出,那就是幾天前自己經歷的超自然事件:自殺的男孩,事不關己的冷淡態度,不可思議的身體受損及癒合程度。
即使幾個月後,越來越多極光導致的變異事件曝光在公眾前,人們也從起初的大驚小怪漸漸轉化為勉強接受,他偶爾還是會做惡夢,在夢中,那名學生看著自己扭曲的肢體,渾身是血地露出一臉困惑的模樣。
「能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
兩年後,當年的自殺男孩就站在自己身邊,還是因為協助逮捕毒販而跟著回來警局,這樣的巧合讓萊恩怎麼樣都無法說服自己放過這機會,聽見兩人對話內容,靠得比較近的女同事不小心笑出聲,幸好對方沒因此受到影響,僅僅是皺起眉偏著頭思考。
「啊,絕對沒有別的用途!只是想跟你聊聊之前的事。」
大約也猜到自己想談的終究還是那個事件,對方看來不甚情願地接受,順手抽了張便條紙,草草寫上自己的聯繫方式。
「萊恩,你的搭訕方法真的很差勁。」目送對方走出警局,女同事推了推他的肩膀,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那才不是搭訕,我是有正當理由的。」無奈地反駁,萊恩迅速將那串號碼輸入進自己的手機通訊錄。畢竟自己這兩年間時不時就會夢到那一幕,如果沒弄清楚,估計之後也會持續夢見。
首先是訊息來往,接著是偶然的午餐邀約,到了秋季,兩人的聯繫程度已經抵達一般朋友的程度,萊恩一邊暗自為此感到開心,一邊查覺到些許違和,他感到自己彷彿陷入沙坑,在認清自身處境前就已沒頂在陷阱之中。
趁著上班前的空檔撥出電話,耳邊的機械音響了幾聲後猛然中斷,取而代之是一片寂靜,夏桑接起電話時總是習慣性沉默,直到對方開口才會發出聲音,像是某種傲慢。
「我今天會提早下班,你有空嗎?我想把昨天的午餐錢還給你。」
昨天在街上碰巧遇到,恰好自己正煩惱著把錢包遺忘在家裡,夏桑聽到這消息只是直接從皮夾中抽了張鈔票塞過來,接著又急忙跨上摩托車離開,依然是兩年前那輛黑色哈雷。
「……都可以,我今天有點忙,還是你要來我家?」
似乎是剛剛才被吵醒,克制著打哈欠衝動的慵懶嗓音格外模糊,萊恩不合宜地擔心起對方的作息狀況,認識這些日子以來,他似乎沒見過對方在中午前活動的任何痕跡。
得到同意後,電話直接被另一頭掛斷,隨著短暫震動,一行地址出現在螢幕上,可想而知對方確實對睡眠被打斷這件事不大滿意。
簡短通知夏桑自己已經抵達公寓樓下,萊恩接下來看見的畫面,徹底超出他的認知。
從高級公寓大門走出的不只是夏桑一人,還有著另外三名女性,從表情判讀,四人聊得相當愉快,有著東方面孔的女人微笑著湊上前去,擦著黑色指甲油的纖細手指引領著青年微微前傾,她朝著對方面頰送上一個輕柔的吻,後頭兩名女人笑出聲,等前頭的夥伴退開身來,依序上前送出道別吻。
看來對此習以為常,青年的應對相當熟練,即使對方惡作劇似的在他領口留下淡淡口紅印,也依舊態度自然,如果不是看過這傢伙面無表情的模樣,萊恩肯定會被那副溫柔的笑容蒙騙,進而認定對方是名遊戲人間的箇中好手。
瞥見一旁的萊恩,夏桑的注意力越過眼前的女性,朝著他招了招手。
「他就是你說的客人?」東方面孔的女人忽然轉頭,視線與萊恩對上,愣了一秒,立刻向夏桑尋求解釋。
「嗯,之前在路上遇到的舊識,早點回家,玲子。」微笑著再次擁抱了女人,並回以親吻,在另外兩名同伴也紛紛要求親吻的調笑聲中,叫做玲子的女人面上笑意急遽褪去。
通過萊恩身邊時,叫做玲子的女人揚起臉來,以那對漆黑的眼眸細細打量萊恩,隨即坐上同伴攔下的計程車,他難以揣測女人眼底的情緒為何,但那眼神也不似含有惡意,真要形容的話,更多是戒備。
乘坐電梯途中,萊恩耐不住沉默率先開口。
「她們三個都是你的朋友?」
「算是,不過她們這次是來談生意的。」
回答的語氣沒有任何破綻,面對萊恩疑惑的眼神,夏桑意外耐心地開口解釋,方才在樓下那副溫柔模樣還有一小部分埋藏在眉眼中。
「預約我替她們要發行的唱片做插畫,還有提議後天的演出結束後來我家開酒會……不過後者我拒絕了,這周有別的案子要做。」
酒會?實在有些難以想像,但仔細想想,打從在樓下看到的親吻畫面起,眼前青年就沒與自己的印象符合過,閒談中,兩人已經走進夏桑那對這年紀而言有些過於豪華的房子。
簡易地泡壺茶招待客人,隨即夏桑便自顧自地窩到沙發上,抱起素描本開始塗塗抹抹,似乎在替方才朋友的要求打草稿,工作起來的眼神格外認真銳利,完全無法與剛才在樓下的溫柔繾綣神情聯想。
「原來你朋友會到你家開酒會啊……」
「為什麼擺出很訝異的模樣?」放下畫筆,夏桑轉頭看著萊恩,無奈地替自己辯駁:「我也有社交生活,雖然個性像這樣,但至少也還有幾個朋友。」
回想起大學時光,其實那與夏桑口中自謙的「幾個朋友」可是有著不小差距,幾乎每周都有著所謂朋友舉辦的派對,無論地點是自宅或是夜店,夏桑總會應邀出席,並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點悄然退場,不讓自己被任何意外狀況找上。
畢業後算是收斂少許,即使選擇了方便待在家中的方案,然而從前朋友的邀約仍是不會就此終結,即使三場邀約中推拒兩場,剩下也是正常人的社交量。
「我只是想跳樓所以去跳的,並不是因為發生任何挫折所以才這麼做。」
這次是真真切切嘆了口氣,已經被追問過不少次,既然對方早已確認過自己的異變事實,夏桑也順勢省下一些表面工夫。
自己之所以選擇自殺,在其他人眼裡肯定是有著一定的理由存在,或許生活有挫折,或許精神狀況堪憂,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與肢體上的不便相同,假若有人天生是情感上的缺陷,雖然少見,但多少可以理解也會有這種人存在的機率吧。」
「我只是沒有興趣。」
說出這話的同時,夏桑的視線毫無溫度,與筆下平穩細膩的世界相反,撤去平時慣常的表情,他凝視人類與凝視無機物的眼神沒什麼不同,宛若被攝像頭追蹤,或是在深夜猛然看見鏡中的自己,不由自主地肢體僵硬。
雖然在自己面前不經意地展現本性,也算是某種程度的信任證明,但光是看著那對眼睛,萊恩就明白這樣行不通。
要是把這傢伙放著不管,總有一天他會找到成功殺掉自己的方法。
萊恩心中升起莫名的擔憂,即使早已建立起對方死而復生的認知,還是會因此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