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Don't need no hero.
難得萊恩準時下班,離約好的碰面時間還有段距離,他正悠閒地待在位置上和同事閒聊,忽然有個資歷較淺的年輕同事對著大門露出一臉緊張的模樣。
「我的天,三木玲子在門口等人耶。」
看萊恩仍是一頭霧水的模樣,那名同事忍不住熱心和他分享起女人的來頭,聽了老半天,他才勉強搞懂對方的樂團有些名氣,雖然尚未正式跟唱片公司簽約,起碼在推特和個人頻道上都有著不少支持者。
萊恩對流行音樂比較不敏感,他甚至記不住那些在電視上反覆出現的當紅歌手的名字,但他可忘不了那天女人打量他的嚴肅眼神,如今對方又出現在自己的工作場所,他直覺這女人在觀察自己,雖然不確定對方目的是什麼,但多半是跟夏桑有關。
「嗨,需要什麼協助嗎?」
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無論基於職務還是私人交友圈,萊恩都沒有理由對玲子視而不見。
「我想庫柏警官應該已經下班了,應該有時間與我一起喝杯咖啡?」
「呃,雖然有些抱歉,但我八點還有約……」
跟妳的好朋友。但萊恩不敢說出口,他不確定女人是否會在意這點,似乎察覺到萊恩的遲疑,溫柔的笑容在玲子面上綻放,那讓她被繁瑣飾品武裝起來的危險形象有些軟化。
「不用擔心,我知道,畢竟我剛剛問夏桑晚上會不會去俱樂部可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隨著加重的語氣,玲子挑了下眉,眉環的銀色光澤在黑髮間閃耀,徹底堵死了萊恩最後一絲推託的可能。
──好想逃啊,自己從以前開始就對強勢的女人沒有辦法。
接過玲子遞來的咖啡,他們就近挑了家附近的咖啡廳,看著女人從容不迫的寧靜舉止,萊恩發自內心感到自己遜斃了,居然在氣勢上輸給一名年輕女孩。
偷偷端詳了下女人的打扮,貼身的黑色裝束以及閃著微光的各種金屬飾品,映襯得柔美面容多出幾分距離感,老天,特別是那些戒指看來真有攻擊性。
還正胡思亂想著,對面的女人便搶先開口:「所以,我以為你也是部分瘋狂愛慕者的一員?」
「不、我不是,真的!」
萊恩先是愣了下,隨即慌亂地否認,他不太理解自己做的那點會讓對方產生如此錯覺,雖然當初在要電話時也被女同事誤會過……然而他絕對沒有這種意思。
「我明白的,抱歉,突然問了失禮的內容,只是那傢伙以前很容易遇到這種人。」
聽到萊恩的辯白後,玲子相當乾脆地道歉,她直覺面前的男人不會說謊,在與夏桑當朋友的這幾年,隨著經歷對方繁複的社交圈,自身也多了點對於他人個性的觀察能力。
即使才被先前的問句震撼,萊恩仍然敏銳地抓到其中關鍵,回想起來,確實每次和對方碰面時都能感受到對方有著眾多邀約,無論是出自何種關係,但夏桑的人際關係複雜程度並不是他可以體會的:「大概可以理解,他就是那種身邊會圍繞人群的類型。」
根據玲子的敘述,在大學時期,曾經有名女性對於夏桑相當著迷,幾乎到了跟蹤狂的地步,就在大多數的朋友多建議夏桑直接報警處理,他卻選擇去跟那名女孩談一談,結果也出乎意料,對方乾脆地放棄了,從此對這件事絕口不提。
「所有人都為了她無精打采的模樣感到訝異,有好事的傢伙去問過那名女孩,問她怎麼這麼輕易就放棄,你猜她的答案是什麼?」
玲子刻意在緊要關頭收口,專注地盯著萊恩,固執地要他隨便猜個答案。
「呃,我猜不太出來,大概是被相當嚴厲地拒絕了吧。」
對於預想中的正常答案感到相當滿意,玲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濃烈的酒紅色唇膏隨著嘴角彎起的弧度更加醉人,她低下眼簾,語速緩慢地揭露謎底:「不,她的答案是『他跟我想的不一樣』。」
可是我不愛你。
被那雙毫無起伏的眼睛凝視時,女孩忽然不能肯定自己維持了幾個月的單戀對象究竟是否和眼前同一人,明明是激烈到逼近犯罪邊緣的情感,卻在這瞬間被銷毀殆盡。
「夏桑是個有缺陷的人。對於情感的認知跟一般人不同,沒有喜悅,沒有悲傷,這世界對他而言僅僅分成能夠接受、以及不太想接受的事實。」
直接挑明問題點,玲子也厭煩了拐彎抹角的試探與觀察,她知道這名警察或許也多少探查到夏桑的異常之處,可他卻並沒有如自己預料的快速離開,也許……只是也許,也許對方會跟自己一樣呢?
「那些試圖靠近他的人最後都會離開,因為他和他們想的不一樣,說不上是刻意疏遠或被厭惡,但是他有著讓其他人自動放棄靠近的能力。」
直到這刻,萊恩才真正搞懂對方為什麼找自己出來。
「你擔心我也會是其中一員。」
「我希望你不是。」
女人那雙墨黑色眼瞳凝視著萊恩,裏頭情感真誠得近乎炙熱,被那份情緒感染,萊恩覺得自己理應該說點什麼。
「呃,我知道他跟一般人不太一樣。」無論心理或者物理層面。
「所以我還蠻想跟他當朋友的,這可真難解釋,總之不太能放著他自己一個人。」
有些緊張地看著眼前女性,萊恩不確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有攀到及格邊緣,短暫的靜默過後,如瀑布傾瀉的柔軟黑髮隨著動作在大腿上投下整片陰影,玲子傾身向前,稍嫌正式地向萊恩點頭行禮。
「那就麻煩你了。」
「話說回來,妳跟夏桑是怎麼變成朋友的?」
既然對方已經從自己處得到想要的答案,那麼萊恩自己也有好奇心想得到滿足。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我被當時的男友幾次打到進醫院,於是他幫了我。」無視眼前男人驚恐的神情,玲子神色自若地講述。
為了追尋夢想來到美國,卻越走越偏,即使察覺到自己已偏離正軌,又恐懼著離開後的生活不知該如何是好,與自己的艱難處境不同,從英國來念大學的夏桑,雖然屬於活躍的特定群體,卻也能順利遊走在其他小圈圈之間。
僅僅是一次課程同組的經驗,兩人在圖書館中尋找資料,平靜地交流著對於這次主題概念的理解,似乎看到有興趣的書籍,夏桑朝著高處的書架伸出手,窗外日照角度正好,被手臂的陰影所覆蓋,與過去無數次陰影重疊,她無法抑止地蹲下身雙手抱頭,以宛如胎兒的姿勢蜷縮起身子,大口喘氣。
忘記自己在極度恐懼中是否曾歇斯底里地向對方道歉,就像那些渾身瘀青的日子,到最後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什麼。
妳這樣會死,肯定活不到明年。
有些困惑的語調從頭頂上傳來,玲子的記憶中,那是夏桑第一次放下平日那副游刃有餘的態度。
沒關係嗎?即便很快就要死了?
做為有著平凡成長背景的女孩,至今對死亡的概念依然模糊不清,但在對方不帶情緒的問句中,卻猛然得以偷窺那無止盡的幽暗世界,她尖叫著推開對方伸來的手,頭也不回地逃離圖書館。
「前男友的朋友們都知道他時常打我,他們帶著憐憫的目光看我,卻沒有人阻止過,而我為了跟這個爛人交往,來到美國後僅有的幾個朋友也跟我減少了聯繫,真是一點都不值得。」
對著萊恩露出笑容,玲子似乎已徹底走出曾經遭遇的悲慘,對於當時慘況僅描述得輕描淡寫。
詳細內容已經無法記憶,但估計自己又說了些什麼引得男友不快,被掐著後頸一路推出酒吧的安全門外,眼前陰暗潮濕的巷子意外地和前幾天窺見的黑暗合為一體,面對揚起的拳頭,她第一次不是哭叫著道歉,而是瘋狂地求救。
意料中的疼痛並未出現,反倒是身材壯碩的男友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狼狽的模樣與自己過往有幾分相似,身材修長的青年力氣居然比看上去誇張不少,他低笑一聲,好整以暇地坐到倒地的傢伙身上。
對女孩子施暴也太沒紳士風度,家教真差。
保持著與朋友喝酒享樂時的輕浮口吻,夏桑低下頭去,單手掐住男人頸子,含著的一口煙直接噴上對方面頰,那畫面太過狠戾,玲子一瞬間以為夏桑甚至會將左手尚拎著的菸蒂按熄在男人眼球上。
從她所在的位置聽不清那頭的對話,黑髮的青年似乎輕聲說了什麼,只看地上男人的臉色立刻轉為慘白,等到掐在脖頸上的那隻手鬆開,立刻頭也不回地跑離了現場。
我就覺得妳應該不會想死。轉過頭來看向自己,夏桑的笑容平靜得毫無情緒。
「把那個爛人趕走後,他讓我在失去住處的狀況下跟他住了整個學期。」
這間高級公寓對於獨居者而言實在過度寬敞,所有物品都安穩地擺在既有位置上,廚房也清潔如新,即使是如同樣品屋一樣乾淨美麗的裝潢,卻冷淡得毫無生活氣息,花瓶內統一插著塑膠假花,永恆地盛開。
很快地,玲子便了解到這股違和感從何而來,衣櫃內堅固的繩索與西裝外套整齊地掛在一起,冰箱裡並不存在任何食物蹤跡,止痛藥與安眠藥的罐子倒是佔去整整一層,床頭櫃裡的手槍彈匣半空。
即使是這樣的人,還是救了我呢。夜裡,她緊靠在夏桑身側,逐漸學會在全然的濃黑中安詳睡去。
「就算無法同情我,以及感同身受這句話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一旦只要我喊出救命,他就會救我。」
緊緊抓住那份跟其他人的微弱共鳴,試圖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無法體會的世界。
即使是作為物品,作為毫無情感的存在,也有人會因此受到救贖,明明只是想把這樣的感謝傳達出去,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才好,自己能為對方做的事到底有什麼,即便用盡出生至今的知識去考量也沒有成果。
從夏桑家帶走的那把手槍,一直都躺在玲子的皮包裡,那股無機物特有的冰冷感,總是能讓玲子在焦慮時冷靜下來。
「那就是我喜歡他的部分。」
揚起臉龐,玲子的神情蘊藏幾分驕傲。
趕到餐廳時,距離約定時間已過去二十分鐘,萊恩垂頭喪氣地朝著夏桑道歉:「抱歉遲到了這麼久。」
並沒有馬上回應,夏桑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手機內玲子傳來的道歉訊息,內容無非是對於佔用了萊恩的時間致上歉意,並在結尾時附註萊恩是個好人,請務必別太為難他。
短短兩個小時中發生了什麼?記得前幾天玲子還對萊恩沒什麼好感的。
「玲子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好女人啊……」
對於萊恩沒頭沒腦的感嘆更是完全沒有頭緒,他也只能猜想大約玲子去找對方談心了一會,稍加考慮,他裝出一臉嚴肅的模樣,頗有幾分追究的模樣:「突然說這個做什麼?如果你要追她,必須先經過我的同意。」
一聽到這話,萊恩忙不迭地連連否認,天知道自己根本沒那個意思,但玲子那強烈到幾乎可以稱之為執念的情感確實使自己有些受到震撼。
「她應該有告訴過你,自己是為什麼跟我認識的吧。」光是看著萊恩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隨口猜測完全命中紅心,真的是個相當簡單易懂的人,「想要猜猜她前男友的下場怎麼樣了嗎?」
「喂,你該不會……」
萊恩震驚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如果聽到什麼犯罪事實,自己的職業道德該怎麼辦啊!
「只是個玩笑,我沒對那傢伙怎麼樣。」
看到萊恩明顯鬆一口氣的模樣,夏桑笑了下,招手請服務生過來點餐。
起碼當下自己並沒有做什麼。
「我的天,三木玲子在門口等人耶。」
看萊恩仍是一頭霧水的模樣,那名同事忍不住熱心和他分享起女人的來頭,聽了老半天,他才勉強搞懂對方的樂團有些名氣,雖然尚未正式跟唱片公司簽約,起碼在推特和個人頻道上都有著不少支持者。
萊恩對流行音樂比較不敏感,他甚至記不住那些在電視上反覆出現的當紅歌手的名字,但他可忘不了那天女人打量他的嚴肅眼神,如今對方又出現在自己的工作場所,他直覺這女人在觀察自己,雖然不確定對方目的是什麼,但多半是跟夏桑有關。
「嗨,需要什麼協助嗎?」
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無論基於職務還是私人交友圈,萊恩都沒有理由對玲子視而不見。
「我想庫柏警官應該已經下班了,應該有時間與我一起喝杯咖啡?」
「呃,雖然有些抱歉,但我八點還有約……」
跟妳的好朋友。但萊恩不敢說出口,他不確定女人是否會在意這點,似乎察覺到萊恩的遲疑,溫柔的笑容在玲子面上綻放,那讓她被繁瑣飾品武裝起來的危險形象有些軟化。
「不用擔心,我知道,畢竟我剛剛問夏桑晚上會不會去俱樂部可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隨著加重的語氣,玲子挑了下眉,眉環的銀色光澤在黑髮間閃耀,徹底堵死了萊恩最後一絲推託的可能。
──好想逃啊,自己從以前開始就對強勢的女人沒有辦法。
接過玲子遞來的咖啡,他們就近挑了家附近的咖啡廳,看著女人從容不迫的寧靜舉止,萊恩發自內心感到自己遜斃了,居然在氣勢上輸給一名年輕女孩。
偷偷端詳了下女人的打扮,貼身的黑色裝束以及閃著微光的各種金屬飾品,映襯得柔美面容多出幾分距離感,老天,特別是那些戒指看來真有攻擊性。
還正胡思亂想著,對面的女人便搶先開口:「所以,我以為你也是部分瘋狂愛慕者的一員?」
「不、我不是,真的!」
萊恩先是愣了下,隨即慌亂地否認,他不太理解自己做的那點會讓對方產生如此錯覺,雖然當初在要電話時也被女同事誤會過……然而他絕對沒有這種意思。
「我明白的,抱歉,突然問了失禮的內容,只是那傢伙以前很容易遇到這種人。」
聽到萊恩的辯白後,玲子相當乾脆地道歉,她直覺面前的男人不會說謊,在與夏桑當朋友的這幾年,隨著經歷對方繁複的社交圈,自身也多了點對於他人個性的觀察能力。
即使才被先前的問句震撼,萊恩仍然敏銳地抓到其中關鍵,回想起來,確實每次和對方碰面時都能感受到對方有著眾多邀約,無論是出自何種關係,但夏桑的人際關係複雜程度並不是他可以體會的:「大概可以理解,他就是那種身邊會圍繞人群的類型。」
根據玲子的敘述,在大學時期,曾經有名女性對於夏桑相當著迷,幾乎到了跟蹤狂的地步,就在大多數的朋友多建議夏桑直接報警處理,他卻選擇去跟那名女孩談一談,結果也出乎意料,對方乾脆地放棄了,從此對這件事絕口不提。
「所有人都為了她無精打采的模樣感到訝異,有好事的傢伙去問過那名女孩,問她怎麼這麼輕易就放棄,你猜她的答案是什麼?」
玲子刻意在緊要關頭收口,專注地盯著萊恩,固執地要他隨便猜個答案。
「呃,我猜不太出來,大概是被相當嚴厲地拒絕了吧。」
對於預想中的正常答案感到相當滿意,玲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濃烈的酒紅色唇膏隨著嘴角彎起的弧度更加醉人,她低下眼簾,語速緩慢地揭露謎底:「不,她的答案是『他跟我想的不一樣』。」
可是我不愛你。
被那雙毫無起伏的眼睛凝視時,女孩忽然不能肯定自己維持了幾個月的單戀對象究竟是否和眼前同一人,明明是激烈到逼近犯罪邊緣的情感,卻在這瞬間被銷毀殆盡。
「夏桑是個有缺陷的人。對於情感的認知跟一般人不同,沒有喜悅,沒有悲傷,這世界對他而言僅僅分成能夠接受、以及不太想接受的事實。」
直接挑明問題點,玲子也厭煩了拐彎抹角的試探與觀察,她知道這名警察或許也多少探查到夏桑的異常之處,可他卻並沒有如自己預料的快速離開,也許……只是也許,也許對方會跟自己一樣呢?
「那些試圖靠近他的人最後都會離開,因為他和他們想的不一樣,說不上是刻意疏遠或被厭惡,但是他有著讓其他人自動放棄靠近的能力。」
直到這刻,萊恩才真正搞懂對方為什麼找自己出來。
「你擔心我也會是其中一員。」
「我希望你不是。」
女人那雙墨黑色眼瞳凝視著萊恩,裏頭情感真誠得近乎炙熱,被那份情緒感染,萊恩覺得自己理應該說點什麼。
「呃,我知道他跟一般人不太一樣。」無論心理或者物理層面。
「所以我還蠻想跟他當朋友的,這可真難解釋,總之不太能放著他自己一個人。」
有些緊張地看著眼前女性,萊恩不確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有攀到及格邊緣,短暫的靜默過後,如瀑布傾瀉的柔軟黑髮隨著動作在大腿上投下整片陰影,玲子傾身向前,稍嫌正式地向萊恩點頭行禮。
「那就麻煩你了。」
「話說回來,妳跟夏桑是怎麼變成朋友的?」
既然對方已經從自己處得到想要的答案,那麼萊恩自己也有好奇心想得到滿足。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我被當時的男友幾次打到進醫院,於是他幫了我。」無視眼前男人驚恐的神情,玲子神色自若地講述。
為了追尋夢想來到美國,卻越走越偏,即使察覺到自己已偏離正軌,又恐懼著離開後的生活不知該如何是好,與自己的艱難處境不同,從英國來念大學的夏桑,雖然屬於活躍的特定群體,卻也能順利遊走在其他小圈圈之間。
僅僅是一次課程同組的經驗,兩人在圖書館中尋找資料,平靜地交流著對於這次主題概念的理解,似乎看到有興趣的書籍,夏桑朝著高處的書架伸出手,窗外日照角度正好,被手臂的陰影所覆蓋,與過去無數次陰影重疊,她無法抑止地蹲下身雙手抱頭,以宛如胎兒的姿勢蜷縮起身子,大口喘氣。
忘記自己在極度恐懼中是否曾歇斯底里地向對方道歉,就像那些渾身瘀青的日子,到最後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什麼。
妳這樣會死,肯定活不到明年。
有些困惑的語調從頭頂上傳來,玲子的記憶中,那是夏桑第一次放下平日那副游刃有餘的態度。
沒關係嗎?即便很快就要死了?
做為有著平凡成長背景的女孩,至今對死亡的概念依然模糊不清,但在對方不帶情緒的問句中,卻猛然得以偷窺那無止盡的幽暗世界,她尖叫著推開對方伸來的手,頭也不回地逃離圖書館。
「前男友的朋友們都知道他時常打我,他們帶著憐憫的目光看我,卻沒有人阻止過,而我為了跟這個爛人交往,來到美國後僅有的幾個朋友也跟我減少了聯繫,真是一點都不值得。」
對著萊恩露出笑容,玲子似乎已徹底走出曾經遭遇的悲慘,對於當時慘況僅描述得輕描淡寫。
詳細內容已經無法記憶,但估計自己又說了些什麼引得男友不快,被掐著後頸一路推出酒吧的安全門外,眼前陰暗潮濕的巷子意外地和前幾天窺見的黑暗合為一體,面對揚起的拳頭,她第一次不是哭叫著道歉,而是瘋狂地求救。
意料中的疼痛並未出現,反倒是身材壯碩的男友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狼狽的模樣與自己過往有幾分相似,身材修長的青年力氣居然比看上去誇張不少,他低笑一聲,好整以暇地坐到倒地的傢伙身上。
對女孩子施暴也太沒紳士風度,家教真差。
保持著與朋友喝酒享樂時的輕浮口吻,夏桑低下頭去,單手掐住男人頸子,含著的一口煙直接噴上對方面頰,那畫面太過狠戾,玲子一瞬間以為夏桑甚至會將左手尚拎著的菸蒂按熄在男人眼球上。
從她所在的位置聽不清那頭的對話,黑髮的青年似乎輕聲說了什麼,只看地上男人的臉色立刻轉為慘白,等到掐在脖頸上的那隻手鬆開,立刻頭也不回地跑離了現場。
我就覺得妳應該不會想死。轉過頭來看向自己,夏桑的笑容平靜得毫無情緒。
「把那個爛人趕走後,他讓我在失去住處的狀況下跟他住了整個學期。」
這間高級公寓對於獨居者而言實在過度寬敞,所有物品都安穩地擺在既有位置上,廚房也清潔如新,即使是如同樣品屋一樣乾淨美麗的裝潢,卻冷淡得毫無生活氣息,花瓶內統一插著塑膠假花,永恆地盛開。
很快地,玲子便了解到這股違和感從何而來,衣櫃內堅固的繩索與西裝外套整齊地掛在一起,冰箱裡並不存在任何食物蹤跡,止痛藥與安眠藥的罐子倒是佔去整整一層,床頭櫃裡的手槍彈匣半空。
即使是這樣的人,還是救了我呢。夜裡,她緊靠在夏桑身側,逐漸學會在全然的濃黑中安詳睡去。
「就算無法同情我,以及感同身受這句話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一旦只要我喊出救命,他就會救我。」
緊緊抓住那份跟其他人的微弱共鳴,試圖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無法體會的世界。
即使是作為物品,作為毫無情感的存在,也有人會因此受到救贖,明明只是想把這樣的感謝傳達出去,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才好,自己能為對方做的事到底有什麼,即便用盡出生至今的知識去考量也沒有成果。
從夏桑家帶走的那把手槍,一直都躺在玲子的皮包裡,那股無機物特有的冰冷感,總是能讓玲子在焦慮時冷靜下來。
「那就是我喜歡他的部分。」
揚起臉龐,玲子的神情蘊藏幾分驕傲。
趕到餐廳時,距離約定時間已過去二十分鐘,萊恩垂頭喪氣地朝著夏桑道歉:「抱歉遲到了這麼久。」
並沒有馬上回應,夏桑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手機內玲子傳來的道歉訊息,內容無非是對於佔用了萊恩的時間致上歉意,並在結尾時附註萊恩是個好人,請務必別太為難他。
短短兩個小時中發生了什麼?記得前幾天玲子還對萊恩沒什麼好感的。
「玲子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好女人啊……」
對於萊恩沒頭沒腦的感嘆更是完全沒有頭緒,他也只能猜想大約玲子去找對方談心了一會,稍加考慮,他裝出一臉嚴肅的模樣,頗有幾分追究的模樣:「突然說這個做什麼?如果你要追她,必須先經過我的同意。」
一聽到這話,萊恩忙不迭地連連否認,天知道自己根本沒那個意思,但玲子那強烈到幾乎可以稱之為執念的情感確實使自己有些受到震撼。
「她應該有告訴過你,自己是為什麼跟我認識的吧。」光是看著萊恩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隨口猜測完全命中紅心,真的是個相當簡單易懂的人,「想要猜猜她前男友的下場怎麼樣了嗎?」
「喂,你該不會……」
萊恩震驚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如果聽到什麼犯罪事實,自己的職業道德該怎麼辦啊!
「只是個玩笑,我沒對那傢伙怎麼樣。」
看到萊恩明顯鬆一口氣的模樣,夏桑笑了下,招手請服務生過來點餐。
起碼當下自己並沒有做什麼。